台灣男人,庶民的舞台《押解—菜鳥警察老扒手》
10月
26
2015
押解—菜鳥警察老扒手(綠光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52次瀏覽
陳元棠(專案評論人)

台灣的歷史在戲劇中不是新鮮的主題,各個階段的集體記憶未必讓每個人感同身受,例如:在當下時空誰仍在「反攻大陸」【1】?時代中的格言口號快速翻轉,昨日慷慨激昂的口號是今日的謊言,今日的謊言又可能是明日慷慨激昂的口號,這是台灣特有的現象,且在台灣,生活中就算不談政治,依然處處可見,如本劇,在喜劇的氛圍中仍感到「政治」無所不在。

本劇改編自作家段彩華的短篇小說《押解》,是為綠光劇團台灣文學劇場第三部曲。這是一次愉快的觀賞經驗,劇中坦然討論台灣歷史中的政治現象,舉重若輕,時空與人物刻畫完全屬於台灣的文本,對於我這六年級後段的觀眾來說,「在地」的討論頻繁如顯學但台灣歷史還是未竟全貌。台灣生活中漫天蓋地的政治討論,訊息更迭快速,往往沒有消化沈澱的時間(訊息也未必正確),如此狀態之下,劇場可以從何切入且引人興致高昂,創作者表現其觀察與期盼,我想,這齣戲在其商業演出的方向,以及雅俗共賞的目的下,是成功的。

本劇背景為台灣五十年代,在我出生之前,成長過程中長輩也不太提起過往,對於許多生活中的勉強與矛盾未有解答,在觀賞這齣戲時,生活中的長輩樣貌在劇中親切無比,劇中那些熟悉的口號格言,那些歌曲(如萍聚等等),逐漸喚起過去經驗。這是一齣迷人的戲,自畫面,演員,語言到情感,勾起共同回憶,且細緻深刻。

一開始,失智症的阿嬤講述夢境有如連貫整齣戲的隱喻,關於島民對台灣歷史的遺忘與拼貼,於是主角回家的行動也是找回歷史的行動。有形無形的繩子處處可見,被縛的阿嬤,押解的繩索,牽引主角三翅回家的無形的線,警民之間的界線等等,種種束縛對應時代的壓迫與人情。描寫底層人物因時局逼人,而產生的島民性格,小人物的生存韌性一如老鼠的智慧,畏於無所不在的白色恐怖養成表裡不一的習慣,且表現出苟且偷安的心理與集體愚昧,像是透過國片「總鋪師」中由吳念真飾演的「憨人師」,那樣憐憫的雙眼在一旁觀看,非在置高點講道理,而以各種角度分析押解這一天,尤其濃厚的人情世故。自自然然的從語言表現族群之間歧異,以及政府與人民之間的關係,靈活運用諧音與雙關趣味,切面各個族群共同記憶。自高功能自閉症青年口中說出的格言,讓故事越來越清晰,將陳腔濫調轉成劇情推展動力,在髒話中表現鮮活在地風格,自主角三翅詮釋的「蘇三起解」,表現混血的台灣文化,列車上的乘客之各種族群與年紀,分層顯現台灣的時代特徵,人物各有瘋狂之處,在瘋狂中反見真實,邊緣的視角最是清晰,假扮的神棍起乩,口吐預言卻是警世,這「庶民的舞台」正如同文化理論家巴赫汀(Mikhail Bakhtin)所提之「狂歡節」中,民間看似無秩序而瘋狂,卻以無窮精力,對抗專制與權威,最後觸發代表「無趣死板」的警察內心深處的「台灣人情」,協助完成「返家 /返回台灣歷史」之行動。

從列車上的百般聊賴,並舞台設計之火車面向表現各各不同的人生視角,以符合現實之觀點,在演出中展開正義與奸惡的辯證,善惡的界線模糊,遊走邊緣的小奸小惡小人生,本劇懸疑布局輕巧純熟,說故事的方式如此吸引人,以戲劇記錄再現,且見證時代。在有限中能完整的運用劇場,設計都能和劇情精采搭配與融合,舞台與投影表現火車的行進如電影運鏡,給予觀眾的感受又較電影更為立體,音樂的節奏與幽默玩的過癮,全劇不艱澀也不賣弄,呈現創作者生命厚實底蘊與視野,角色各自生動,唐從聖展現演員的技藝,一次一次超越觀眾期待的表演,游刃有餘,叫人佩服,而其他角色恰如其分,豐沛情感與導演靈活的編排都使得這齣戲飽滿。

李明澤導演以自己的誠實,時常深刻的剖析男人內心,自其編導作品「男人幫的異想世界」可看出他對於男性面對現實與自我的態度和看法,擅長處理男人的孩子氣與不被理解的浪漫,尤其時常透過卡漫式的誇張肢體外顯角色之瘋狂狀態。在本劇中,呈現台灣男人的男子氣概,以及對於愛情不知所措的落差,不管在異想與現實之間都有處處留情的浪漫,以及生命中「水果園」【2】的必要性,主角三翅浪蕩不羈卻又癡情,女人總是無法對他真正死心,是為「飄泊男子漢」不受拘束的理想典型,本劇改編動人,於演出與設計等技術配合呈現出臺灣這島中的人地風景,隨著劇情與車窗外風景變化,流轉,表達了創作者對複雜而多元的台灣所懷抱的情感與自信。

註釋

1、「反攻大陸」一語出自《押解─菜鳥警察老扒手》劇中的救國團青年之口。

2、劇末總結主角三翅的情人們,各有水果外號,並以「水果園」稱之。

《押解—菜鳥警察老扒手》

演出|綠光劇團
時間|2015/10/17 14:30
地點|台中市中山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喜劇張力的基礎,並不來自於表面笑料,而是深入一戲根本,聚焦於人物、關係與情境,佐以幽默的語言、輕快的調性。全戲在不變而僵化的社會框架中,引入幻化無窮卻又無影無蹤的變形力量。(吳政翰)
10月
29
2015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