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悲劇一個完整的後來、結局、交代《魔法外套》
6月
14
2016
魔法外套(末路小花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11次瀏覽
何宣萱(國立臺南藝術大學藝術史學系)

《魔法外套》在2013年臺北藝穗節之後於今年再次搬演,這次在台南人戲花園後院露天場地搭建T字舞台,頂點端為主舞台、另一端為走道的盡頭,觀眾席則設於如同搖滾區的兩旁。進場時可見走道中央散落擺放著喜劇演員(張棉棉飾)的道具箱、一把紅色的旋轉辦公椅和一個鬧鐘。觀眾就位、燈暗,喜劇演員逕自走向旋轉椅上彷彿沉思似的坐著,片刻後鬧鈴響起、燈亮,喜劇演員將鬧鈴制止,便沉重地向觀眾表明了自身的狀態:自己的狗死了七七四十九天、而他是一名不再好笑且被劇團開除的喜劇演員,決定把所有的道具拿到跳蚤市場變賣。待喜劇演員離場後,穿著黃色大衣的「跳寶尋蚤屋」二手商店老闆(林曉函飾)掀開了主舞台的紅幕,演起一個名叫小柯的小男孩,因為被周遭的人戲稱「小狗」而決定離家出走的故事。

老闆巧妙地將店裡的事物轉化成故事所需的物件,例如把手鈴鼓發出的聲響與零錢聲連結等,而後整齣戲於道具上的運用也皆如此。演員們流暢地牽引著觀眾的想像,使能相信雨傘會一下是大鐵鎚、刀、小狗,擺放在地上的繪本變成了墓碑,桌子則可是山丘、梯子是大樹等,或小丑的鼻子道具也可由喜劇演員的狗最愛的網球取代,且網球又能變成其他小指偶。因此當喜劇演員踏入二手商店,半推半就地在老闆的熱情邀請下空手呈現一小段--失蹤的小孩都變成小狗的段子後,配合老闆有意無意傳達的線索:對肉類食物的貪吃與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壞習慣」等,再次加強觀眾對於小狗與小孩(或人)可以互相轉換的暗示,也為最後老闆揭曉其真實身份原來是喜劇演員的狗做鋪陳。接著兩人便在老闆的帶領下,開始大量利用店內的擺設與喜劇演員的道具,營造故事所需的場景,輪流扮演著彼此角色性別顛倒的半自傳性故事。

在老闆的故事中,喜劇演員成為小男孩離家出走後遇見的鬼魂「摯愛」,兩人在店內空間幻化成的草皮、墓園開心得玩耍,然最終兩人依然不得面對現實、面對「接下來該怎麼辦」,小男孩希望能一直與「摯愛」在一起,甚至說出「如果我想要留在這裡,是不是也得死掉才可以」,於此觸及《魔》的談論議題--別離與不捨。在兩人面臨氛圍稍微尷尬、故事進程停滯的當下,老闆決定將身上一直穿著的黃色大衣、能帶來靈感的魔法外套,讓喜劇演員穿上,把說故事的發球權轉交給喜劇演員。喜劇演員因此拿起一隻熊娃娃,延續老闆講故事的設定,將角色性別顛倒,說起回憶中的爺爺奶奶與還是小男孩的自己,並暫用「最後大家都睡著了」做為自己對奶奶逝世的回應,不過在老闆不停追問後續與努力幫忙之下,喜劇演員採用老闆提出的新故事開頭:爺爺奶奶帶著小男孩到國王的馬戲團,接上奶奶卻在參與一場魔術秀後消失無蹤,接著老闆再自然地補上,小男孩與爺爺在奶奶後消失後的生活相處--老闆忽然成為小男孩、把頭低下讓爺爺能撫摸他的頭,但其姿態卻像一隻小狗在對主人撒嬌,對筆者來說,此幕是最為感人之處,使多重時空中的角色在這一刻彼此錯位、疊合,將喜劇演員心底對愛的記憶、對愛的盼望凝成立體,發散複雜且纖細的誠摯情感。

而此時的喜劇演員像是意識到些什麼,開始反問老闆前段關於小男孩與摯愛的後來與結局,於是兩人再度繼續延續老闆的故事:摯愛必須離開、而小男孩會目送他。當飾演摯愛的喜劇演員正為摯愛必須離開小男孩感到不捨,而不願將戲演完時,老闆藉由重複一次喜劇演員的台詞,將角色互調,變成喜劇演員得送老闆離開,並揭露老闆其實就是喜劇演員的狗的身分。《魔》有需多角色彼此快速切換的部分,不論是透過道具的轉移改變身分,還是台詞互換,演員們在情緒上的接續十分自然、流暢,使觀眾在觀戲的當下,如同不自覺地接受夢境的邏輯,僅是跟隨著夢中思維前進而不感困惑。在老闆離場、燈暗後,喜劇演員再次被鬧鈴喚醒、發現自己穿著魔法外套,在外套裡頭,拿出自己的狗最愛的網球,於是發誓「我再也不會哭了」,並用它說一段「所有失蹤的小狗都變成了小孩」、其中一名小孩在巷子的紙箱裡發現一隻被遺棄的小狗,並把牠抱緊的故事,讓全部的故事皆獲得新的結局。《魔》藉由老闆不斷誘發喜劇演員與進行角色扮演,讓失去愛犬的喜劇演員處於受保護下的可受傷狀態,使其走入記憶裡的失落片段,重組過往情緒,而非直接回顧事件的發生過程,以宛若心理劇的治療手法,試圖呈現角色面臨情感失落的糾結,及渴求陪伴的面向,逐一給「悲劇」一個完整的「後來、結局、交代」。

結尾,當喜劇演員再次制止鬧鈴,才揭曉剛才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夢境,而喜劇演員二次說出「今天是我的狗死掉的第七七四十九天」其背後往生者會再度回家的民間信仰,也間接強化老闆是喜劇演員的狗化身的可能性,這也解釋了喜劇演員與老闆兩人莫名融洽的默契,與老闆為何過於熱心得幫助喜劇演員找到新的創作靈感來源,還有為什麼喜劇演員會走進名字怪異的、山寨版二手商店,而非尋常的跳蚤尋寶屋。除外,迴圈亦是《魔》相當突顯的元素,不論是老闆繞著桌子以表示小男孩正在離家出走的視覺呈現,或飾演「小男孩」的喜劇演員利用從一數到十與旋轉椅子送走飾演「摯愛」的老闆,還是喜劇演員於第一幕不停用各式摔倒取悅觀眾的嘗試等,具象的迴圈元素在某種程度而言,與人遭受到憂鬱、執念等情緒反覆盤繞生活,有所呼應。

僅有兩名演員的《魔》,於短短的八十分鐘內,塑造如夢般前後事件轉換流暢與毫無刻意感的敘事節奏,搭配對道具與空間信手拈來般的運用,巧妙組合四段表面上毫無關聯、然主題共同的生命故事,亦在無形中給與喜劇演員原對喪失愛犬的傷心難過,於最後一幕採取釋懷情緒的態度轉折增添其合理性。《魔》不僅帶給觀眾驚喜歡樂,也溫柔撫慰了許多失落狀態,給予心中那個受傷的小孩能有再次接受溫暖與愛的機會。

《魔法外套》

演出|末路小花劇團
時間|2016/05/08 19:30
地點|台南人戲花園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寶島一村》不僅是一部關於眷村的戲,更是一場關於「如何再現歷史」的劇場體驗。它讓觀眾在回味與疑惑之間,重新經驗歷史作為一種活的行動——可被身體感知、也可被再度想像。
11月
14
2025
《了解了》有以表演者本身精湛實力收服觀眾的讚嘆,也有在觀眾佈下的陷阱裡努力存活下來後的拍手叫好,段子《ABC》結束得無厘傻氣,觀眾仍報以客氣禮貌的笑聲作為回應。
11月
12
2025
然而刺激越是強烈,亞洲就越是被概念化與抽象化。以小吃攤為中心的雙層設計,更強化了「亞洲作為他者」的舞台效果。當兩位食客上前,他們碰到的不是在乙支路三街或者西面經營布帳馬車的某位南韓大叔,而是旅外已久、表演資歷深厚的Jaha Koo。
11月
07
2025
當所有藝術形式都可自由融合,馬戲若不再以其獨特的身體語彙說話,終將在劇場化的潮流中被同化。而《奔》的美,在於它如何赤裸地呈現了這個時代的疲憊與矛盾——亦讓我們看到馬戲正奔跑於兩個極端之間:渴望成為詩,但也害怕失去根。
11月
07
2025
兩個移動遊走式演出,不約而同皆以環境為主角,由於人的行動及介入而構成新的意識邊界:直視早於人類存在的世界,裸裎人類存在的本質。劇場創造了一場集體在場的無人地帶,讓人重新體驗:為何是人?因何而活?
11月
06
2025
《2064:奧運預演》誠然是一個較為「獨派」理想主義式的想像。能夠處變不驚、能夠包容異己,甚至在坦克出現時人民會齊心擋在槍砲之前。除了作為「他者」的 Ihot,以及最初搶評審席的辯論戲碼之外,少了些較為矛盾或對立的聲音。
11月
05
2025
《2064:奧運預演》並無意處理上述現世預言般的想像,因而讓「未來」成為「不可能的現實情境」之代稱,藉由翻轉不可能為可能,將現實世界因「幾乎不可能發生」而缺乏著力點的諸多爭論搬上檯面。
11月
05
2025
我們似乎看見一種政府社區大學和民間的力量集結凝聚的可能性,這似乎就是社區劇場未來發展的一條重要的坦途和路徑
11月
03
2025
為了活下,舞台上的「我們」不斷溝通、搶奪、逃離、追尋;而當重組一再失敗後,我們將發現自己依舊是重組之前的我們。實際上,在單純為了活下去之前,「我們」並未真正存在,只是被欲望與想像拼湊出的幻形。
10月
31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