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的夢《烏鴉怎麼了》
4月
24
2017
烏鴉怎麼了(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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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東寧(國立政治大學廣電系學生)

一隻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可以導致一個月後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一隻烏鴉在加拿大啼叫,則帶著整個原生劇場的觀眾跌進光影構築的狂想中。

劇甫開始,克蘿伊‧齊娜( Chloé Ziner)扮演的烏鴉首先亮相,一邊「Caw——Caw——」叫著,邊在場上徘徊著覓食。這個時候,在觀眾席間一個小觀眾不安分地開始噪動,咿咿呀呀的叫著。烏鴉先是驚奇的往聲音的源頭望去,跟著「Caw——Caw——」回叫,小觀眾跟著啊噠噠的回應,接著一來一往的「對話」充斥整個空間:Caw——呀噠噠——Caw?Caw——咿呀噠噠——觀眾笑了。劇場的魔幻力量開始發酵,從此不分你和我,烏鴉和人類,烏鴉的語言或人類的,只有我們。大家就這麼進入集體想像的夢境之中,這是蝸牛心帶給觀眾的第一層夢境。

烏鴉在場上持續徘徊,發現了地上的投影機,嘖嘖稱奇,連忙呼叫牠的夥伴。潔西卡‧嘉貝兒(Jessica Gabriel)扮演的烏鴉進來了,牠大腹便便,進來便先下了一顆「蛋」。那蛋實際上是一坨塑膠垃圾聚集的球狀物——工業之母產下的妖魔孩子——然烏鴉還是慈愛的將其攬在懷中。接著,燈光漸弱,黑暗隨即籠罩劇場,烏鴉消失了,投影機消失了,空間消失了,全掩埋在黑暗之中。「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1】,渾沌裡你看見最光亮的所在,是那顆蛋,朦朧中閃爍微弱青光。光亮產生暗影,烏鴉與投影機透過影子重生,以幻影之姿再現於牆上,烏鴉的幻影小心翼翼地捧著蛋,進入投影機中。由人類一手創造的工業之蛋,在脫離世界自然的子宮懷抱後,被放進了冷冰冰的機械子宮中。在幻影的操作下,新的世界在這個機械子宮裡孕育成形,宇宙自工業之蛋破殼而出,點點繁星跟著爭相閃耀出現。這是第二層夢境,機械的夢。我們跌入潛意識中,退居成為幻影的一部分,能做的僅是見證這個人造物世界中的生生滅滅。

在那人造物世界呈現的千面萬象,全是由人造物構築的。人類工業文明立足於地球千萬年來消形累積的生物屍骸上,如今成為人造物世界誕生的基石。廢棄物經潔西卡與克蘿伊兩位藝術家的妙思巧手下,成為山水河流,成為生靈萬物,成為世界。那是個童話般色彩繽紛的世界,最先映入我們眼簾的是生意盎然的自然景觀,汩汩小河裡小魚悠游,大熊在茂林中漫步,未見半點文明的足跡。然而這樣的自然世界到底也是殘酷的,烏鴉夫妻沉浸於寶寶初生的喜悅不久,雛鳥便為貓頭鷹所掠食。哀慟歸哀慟,他們仍得繼續掙扎求生。故事便從其中一隻覓食的烏鴉開始了,牠抓到一隻小蟲,對方請求烏鴉大發慈悲饒過一命。做為報答,小蟲願意給烏鴉一顆希望之種,種在土裡就能實現烏鴉許的願。所有的寓言故事都在警惕世人耽心願望背後的代價,在這個故事裡亦然。烏鴉許願能過安逸的日子——也許還要求的更多,我們不得而知——,其結果是人類文明源源不絕的發展。電線杆如樹一般延綿生長,河邊築起水壩與工廠,城市興起。人類的進犯限縮了自然萬物生存的空間,當初為求活命而交付財寶的那條小蟲,在這場浩劫裡亦無從倖免,淹死於水庫區。唯一得利的是烏鴉,牠們將巢築在電線杆上,貓頭鷹無從接近。沒有天敵,城市成為烏鴉的樂土。

既無後顧之憂,烏鴉也就日亦貪婪墮落。某天,一隻烏鴉覓食中誤打誤撞找到剩餘的幾顆希望之種,不管旁邊守護著卵的小蟲如何抵抗,連蟲帶卵全吃進肚裡,稀裡糊塗間就死了。發現其屍體的伴侶傷心欲絕,將祂埋葬;無論生活變得如何恣意,終究要歸於塵土。但牠體內的種子還在,種子開始萌芽,一瞬間,我們所認知的這個人造物世界的全部都雲飛煙滅,一切歸於虛無。夢境開始下沉於無意識中。烏鴉羽化成靈體的存在,翱翔在虛無。這段夢持續不久,讓人感受卻如永恆般長——夢裡所有感受都是一刻的,我們無從度量時間。

舞台燈亮,光芒現出我們的形體,魔力隨著影子消散,機械的夢戛然而止,醒了。場上站著兩名演員、她們操作的兩台投影機、以及她們用以創造世界的道具,全都一覽無遺,她們全都平凡無奇。演員謝幕,觀眾先是一愣,像才自長夢裡清醒,一時半刻會意不過,這才迴盪猛烈的掌聲。投影機仍佇立在場上,一動不動,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然而機械確實是會做夢的,而那夢的不是其他,正是關於造物主的寓言。

註釋

1、創1:2

《烏鴉怎麼了》

演出|加拿大蝸牛心偶劇團
時間|2017/04/01 19:30
地點|台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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