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功而返的線索拼貼《三、無限瑣》
5月
23
2017
三、無限瑣(林育全 攝)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69次瀏覽
羅揚(戲劇工作者)

在牯嶺街小劇場二樓的藝文空間裡,鐵灰色的鷹架佇立在舞台中央,地面上散著裸露的線材及燈具。一襲輕裝的工作人員/演員在帶位的同時,嘴上也不經意地製造某種節奏與聲響,似在營造某種奇妙的氛圍將觀眾引入這場線索的拼貼/追尋之旅。《三、無限瑣》由杜文賦、林靖雁、詹凱安三位演員包辦了前台、後台及各部門的製作人員,僅由三個人就完成了一齣製作,是一齣十分「小」劇場風格的演出。

全劇由女子團體S.H.E所演唱的〈美麗新世界〉揭開序幕,三位演員透過簡陋的燈光及噴煙機營造氛圍,並以鷹架作為演唱會舞台,透過略為誇張的肢體動作來模仿S.H.E唱跳,選擇演繹這首歌曲主要是用以象徵世界的新生與希望。但隨即三人扮作莊嚴法像,口唸音調平淡的佛經曲目,細聽內容卻是講述現今劇場的生態,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反差感。全劇就在一種充滿著待解的疑問與急著欲知後事如何的狀態下於焉開展。

接著兩位演員相繼出場,僅留下一位演員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望著四周,在環繞著雜亂刺耳的貓叫聲,這個處在凝結氣氛的片段持續約有三到五分鐘之久,直至兩位演員再次入場,相互詢問彼此「你是誰?」,才暫時擺脫這樣的尷尬處境。接續由一位演員頭戴牛皮紙袋扮演著「渾沌」,被另外兩位演員徒手撕開紙袋,為「渾沌」創造了七孔而至死亡,此乃接續著劇初新世界誕生的意象,意寓著世界由渾沌未開而至清明的狀態,卻也如同神話中所示,預告著「渾沌」生命的終結。

《三、無限瑣》的劇情主要講述發生在中正區的一起懸案——散落各處的身體器官,由南昌分局特搜隊的警員負責偵辦此次案件,在探訪了獨居老人的處所及女明星之間私密談話之後,警員仍然一無所獲。或許正如同現實世界中,每當社會有重大事件/案件發生時,總會有突如其來的花邊新聞混淆了目前社會急欲關注的焦點。歷經了一番奔波,南昌分局的警員在記者會上,向大家說明此案仍一無所獲,欲言又止時卻被制止下場。最終,此案仍因「無線索」而宣告失敗。直至三位演員拿出裝有證據的牛皮紙袋,每人各持一疊白紙,上面寫著「割耳人」的故事,配合著歌曲一張一張地展示在觀眾面前,原先紊亂無章的線索至此才趨於明朗。然而,過多「意象式」片段更有可能造成的是劇情的鬆散或停滯,觀眾僅能自行臆測其中的關聯性。

全劇仍有值得省思的部分,如三位演員以身體重現立法院前群眾抗爭的現場,三人的肢體交疊纏綿並緩慢地向前邁進,嘴裡仍不斷地唱著國旗歌,嘲諷的意味不言而喻。直至三人被警方脅迫舉起雙手時,嘴裡仍斷斷續續地唱著歌,更突顯了愛著這片土地的群眾與代表政府的人民公僕對立的尷尬時刻。唯三人粉墨亮登場開始唱起京劇,分別扮演象徵漢室正統的劉備、一代梟雄曹操及新時代力量的孫權,以作為對現今社會的映照。象徵漢室正統的劉備自然是指目前的在野黨,而孫權代表著新竄起的年輕黨派,由不可一世的梟雄曹操象徵當今政權似乎饒富趣味,但曹操說起過往據有大片江山,如今只剩彈丸之地而要臺灣要多加努力的橋段,似乎有點令人啼笑皆非。

在劇中演員也並非皆在角色當中訴說故事,有時會扮演敘事者的角色,講述本次創作是由誰製作及其創作由來;又或著報告當前幾個社會重大事件,如洪仲丘、小燈泡等事件目前辦案的進度,暗示著這些案件的發展並未符合社會期待;抑或著告知觀眾目前劇情發展為全劇的第幾幕,瞬間將觀眾從戲劇情境中拉回現實,意圖提醒觀眾將劇中情境與現實生活相互映照。劇中也有幾個橋段十分有趣,如群眾抗爭時以一人側躺作為拒馬,另外兩人在身後以手掌代表抗爭的群眾,透過不斷地推擠而終至肢體交疊。而當警員突遇大雨的橋段,也由兩位演員以用手拍打警員的身體來模仿下雨的聲音,展現出肢體的無限可能與想像。

然而,正如同劇名《三、無限瑣》所示——「無線索」,每當線索逐漸清晰可見時,卻又因著突兀的/無厘頭的劇情而模糊不清,以致觀眾得向外(現實世界)尋求解答,以作為觀照劇情所欲指涉為何的基礎。本齣劇作充斥著大量的敘事拼貼,欲以隱晦的敘事角度來解構一場肢解的懸疑案件,以至於觀眾得在各個看似不相關的劇情片段中,必須抓緊若有似無/若即若離的細微線索,稍有不慎則線索似斷線風箏般隨風而去,原本已逐漸拼湊完整的線索,卻又散落一地無法拼湊全貌,終至無功而返。(或許也正符應著劇名「無線索」的意涵)

全劇由於人員精簡,演員身兼劇場內的各種工作部門,在扮演角色的同時得利用轉場的片刻來操作智慧型手機播放音樂,或是藉由空檔操控劇場內的燈光及煙霧機,在種種的限制當中尋求無限的可能,因陋就簡的演出條件更突顯小劇場抵抗主流的吶喊。總體而言,《三、無限瑣》藉由不同的視角來找尋我們生活當中,那些真實發生過卻又被消音的存在。現實從來不是清晰可見的,建構一個完整而具脈絡的大敘事也從來不是他們的取向,而是在不同視域的小敘事當中慢慢地堆疊,釀造出屬於這個世代的獨特故事。

《三、無限瑣》

演出|3M_
時間|2017/05/20 14: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2F藝文空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三》所展現的,是一種雜草般的生命狀態,正在尋找出路的過程,不管是基於客觀外在環境條件的反向思考,還是源於主觀潛在創作思想的反骨意識,有所警覺的與劇場生產線工廠保持安全距離。(黃佩蔚)
6月
13
2017
這三人的集體創作,事實上也是在面對身處個體化的社會,如何結成群體之艱難。謝幕說明了這一切如何艱難又如何必須?——他們並排站立,手緩緩升起,牽住彼此,然後彎腰致謝。當下的氣壓低如時間黏滯。我們都是被事件拋棄的人。(吳思鋒)
6月
07
2017
與其說是粗糙,不如說它們更像在其初始狀態,還未產生論述,還未與其他思想碰撞,待入口門關上了,劇場的魔力,雜訊的洪流進駐,這才形成了論述與思想,它是一個戲劇產生發酵的過程。(涂東寧)
6月
01
2017
「群眾運動」場景中,遭到警察驅離、壓制;演員演出極盡的嘶吼,是反抗運動;是社會上不公不義的事件,像雨後春筍般向立志當個積極好公民的青年們襲來的無限鎖,也是台灣目前走不出自己佈設的僵局的無限鎖。(陸慧綿)
5月
29
2017
 
舞台上僅有一台工地台車,簡約的架構,便是要觀眾特別關注於演員的肢體運用與能量傳達,全戲轉換流暢,毫無緊迫之感,在以劇情為主流的劇場生態裡,是目前難見而出色的表演形式。(曾達元)
5月
24
2017
坂本龍一為《TIME》寫作的主旋律(絃樂),其和聲結構呈現一種無前無後的靜態,亦呼應了「夢幻能」的時間結構:鬼魂的時間只有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或許,這亦是坂本龍一在面臨人生將盡之際,領略到的在生與死之間的時間的樣貌。而物件聲響、環境噪音與電子聲響的疊加亦給予音樂含納宇宙無數異質聲響的時間感。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