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來世 以物繫情《繡襦夢》
9月
22
2018
繡襦夢(國光劇團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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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心如(社會人士)

國光劇團與橫濱能樂堂歷時三年共譜跨界新作《繡襦夢》,傾聽兩大世界文化遺產間的交響與共鳴。透過《繡襦記・打子》、《汐汲》與《繡襦夢》的三段式演出,不僅呈現傳統崑曲與日本舞踊各自結構嚴謹的美學體系與跨界新詮的藝術風貌,也經由情節脈絡的沿襲與對應,產生異質文本之間的互文性,而有多元詮釋與觀看的可能。

首段演出的傳統崑曲《繡襦記・打子》,搬演唐朝書生鄭元和奉父命進京趕考,與名妓李亞仙互生愛慕之情。然走馬章台、千金散盡而終至落魄江湖,淪為歌郎,被其父仗責至昏厥,棄置荒郊。此齣在三段式演出中儼然成為鄭李故事的前言與序曲,離經叛道的鄭元和對鄭父而言已是玷辱門牆、自外於終南捷徑的不肖子,唯有剝奪其社會身分方能斬斷血緣紐帶。遭逢骨肉至親的背離、百口莫辯的失語,此時身處舞台上的鄭元和可謂「形存而實亡」。而崑曲多以折子戲作為載體流傳與演繹的特質,巧妙擱置了全本的大團圓結局,形成因敘事停頓而得以重構的留白空間,牽引出第二段《汐汲》與第三段《繡襦夢》中互為表裡的生命情境。

《汐汲》以日本能劇的經典劇目《松風》為本,描述漁家女松風與遭流放的天潢貴冑在原行平相戀,後行平返回京都渺無音訊,飽受相思之苦的松風至海邊汲水,觸景生情回想兩人已成追憶的過往。松風穿戴行平遺留的衣帽,淒切哀婉的舞姿構成了物是人非的悲愴基調。藉由汲水的日常行為,傳達日復一日的時間流逝能為傷痛的轉化與質變提供觸媒,引發情感的淨化與昇華。此處松風對於「形亡而實存」行平的思慕,以及寄託於物件的牽掛,恰好對應由《繡襦記・打子》過渡至《繡襦夢》皆未曾「現身說法」的亞仙情懷。兩人彼此間的角色疊映,以及穿越時空的眷戀與回眸,預告並營造了《繡襦夢》中物件因情生靈的底蘊與格局。

由《繡襦夢》極簡而幽深的舞台,冷冽沈靜的燈光下走出的鄭元和已垂垂老矣,撫今追昔,睹物思人,透過與李亞仙親手織就的繡襦幻化而成的精魂一同回首前塵,獲致啟悟與反思。當日亞仙為傷重倒於雪地的元和披蓋的一襲繡襦,宛若《紅樓夢》中的通靈寶玉般,陪伴並見證了兩人恩愛逾恆但終須一別的情感歷程,仍舊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繡襦作為亞仙視角的補遺與代言,毋寧提供了元和在身歷其境的當下無法盡知的原委,而正由於亞仙的退位,情節重心得以從兩人互訴衷曲轉為自我內心深掘,在今生與來世的邊緣闔上這一部缺憾與圓滿並存的懺情錄。

《繡襦夢》與傳統崑曲折子戲《西樓記・玩箋》、《牡丹亭・拾叫》和《長生殿・聞鈴》等或可視為同一主題的變奏,探求的核心皆為經歷情感對象的缺席或消亡後,留在原地者的獨白與自陳。舞台上雙方情感交流的稀薄與對話的斷裂,反為主角的「境由心造」開展篇幅。藉由物件或外在的啟發,彷彿對鏡般專注於追索並叩問內心的一縷情思或愁懷,低迴不已。如同《孟小冬》中余叔岩所言:「劇情天翻地覆的時候,我不唱;得等到事過境遷才唱,那時側身天地、獨對蒼茫,才禁得起咀嚼。」

《繡襦夢》

演出|國光劇團 X 橫濱能樂堂 共同製作
時間|2018/09/15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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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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