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光同在的溫柔與哀傷《我心裡仍開著的那朵花》
11月
23
2018
我心裡仍開著的那朵花(沙盒製作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27次瀏覽
謝鴻文(特約評論人)

舞台上佈滿各式各樣的家具、紙箱(紙箱上貼滿便利貼,提醒著許多要做的事情),還有諸多凌亂散置的瓶瓶罐罐,再抬頭注視上方,懸掛著十三件白襯衫——襯衫由小到大,似象徵身體(年紀歲月)的轉變。時間這個命題,一開始便從空間巧妙地彰顯出來,互相依存密語。

更確切的說,即將呈現於觀者眼前的戲,是一個老奶奶回憶倒敘的故事。《我心裡仍開著的那朵花》便在這樣的空間氛圍中展開,接著大量演繹的情節裡,不斷在暗示著獨居的老奶奶容易健忘,那些紙箱上貼滿的便利貼,一一交代著她晚年生活柴米油鹽的日常,平淡中似又有一點什麼缺憾,慢慢地交會在這個空間。

更有意思的是演出中,這個老奶奶人偶,也會在演員(周浚鵬操演)帶領下,走向觀眾,請被指定的觀眾念出一張便利貼上面的字:「提醒我要吃藥」。然後,便是一遍又一遍的吃藥,以及一個人孤單聽收音機、打瞌睡等動作。老年孤寂病弱的生活寫照,在極微弱的燈光照射下,加上現場樂手以口琴等樂器演奏滲出幾許悲傷的曲調,生命晚景的酸甜苦澀,都要在此時此刻深刻咀嚼一回。

然而,這齣戲不僅僅要談老年生活,還要帶著我們跟老奶奶回溯歷史過去,重溫諸多記憶時光。記憶有的是傷感,例如睡夢中懷想起女兒,女兒的青春叛逆,可以為了穿不穿衣服,或穿什麼衣服的小事起爭執,最後女兒自主選擇了一件華服,和遇見的男子杳然離去。這段演出的三個角色使用芭比娃娃和肯尼,這時偶物件的轉化也頗有意思,芭比娃娃和肯尼隱喻著西方玩具產業製造下的理想化兩性身體形象,本非屬東方的身體美學,所以是不真切的;而其不真切,又因在夢境中示現,隱隱約約像在述說老奶奶和女兒之間親密情感的不真切,有了朦朧漂浮之感。

記憶也有的是美好,例如老奶奶懷想起披上嫁紗那一天,這裡也有與觀眾互動的設計,讓一位男觀眾為老奶奶人偶戴頭紗,這樣的儀式性參與過程,雖可強化觀眾對戲的心理投射,更拉近了距離,彷彿共同見證了老奶奶從年輕到老的生命成長歷程。但是老奶奶早逝的丈夫,沒能在這場戲重新現身不免可惜,因為接續情節迅速跳到老奶奶打開一個木盒,拿出丈夫蒙塵的牌位,那麼她前面的甜蜜轉到這裡的悲傷,鴛鴦無法到老的情感愛意就顯得有些微薄不足。

所幸,這齣戲另一個儀式性的參與過程,又挽救了方才情感的薄弱。當老奶奶起身離開她的家,帶領眾人踏上利澤國際偶戲村倉庫群之間的鋪石廣場,踩踏的聲響中,所有的步履音聲突然不是輕盈,而是有點沉的。沿途觀眾還可以看見數個事先布置的簡易看板,上頭已貼滿便利貼,每一張都寫著一些情意真摯的思念話語,最後走出藝術村外,經歷一段緩升坡,至下坡處,兩位操偶演員加上樂手,在此表演了為老奶奶送別的告別式與下葬安息,然後一朵金色的玫瑰燦亮的被舉起,在暖暖秋陽日光下閃著光。這場精心安排的告別儀式,所有觀眾都參與了,集體意識被戲的情境與情感牽動,當所有人靠得很近,聆聽一封思念的信一字字被念出,及至最後一起揮手向老奶奶告別。那一刻,溫柔卻又哀傷的尾聲,情韻綿綿無盡,劇場可以貼近人生、淨滌性靈精神的悲劇力量,就這麼與光同在,閃閃動人。

《我心裡仍開著的那朵花》

演出|沙盒製作
時間|2018/11/16  11:30
地點|利澤國際偶戲藝術村六號倉庫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應是對於創作者、對於心中有思念對象的觀眾們,一場平靜的道別旅程。這一次,死亡不是那麼措手不及,而是以腳踏車的輪子運轉的速度從容地離開,讓我們還能夠深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那一句再見。(郝妮爾)
11月
21
2018
這場畢業製作最珍貴的饋贈,不在於它駛出了多遠,而在於它讓我們聽見:在那個被貴族遺棄的孤島上,卡利班敲打鐵鏈的聲響,正與觀眾席中此起彼伏的呼吸,漸漸匯成同一片潮汐。
5月
18
2025
身首分離所象徵的流離,一旦作為一種被指認為「異人」的悲劇性後果,而本身具有流動性的內在特徵時,尋找親人的強烈慾望與回歸身體的形式表現,似有被解消掉能動性的擔憂。
5月
16
2025
劇場不再是召喚國族記憶的祭壇,在這裡,鬼魂不求平反、死亡不能被意義化。這正是《落頭氏》的批判力道——不是出自特定政治議程的批判,而是持續召喚那個尚未到來的、幽靈般的政治。
5月
16
2025
《赤子》雖亦遵循如此英雄敘事結構,但編劇施如芳似乎更企圖開拓布袋戲新的故事乘載,將「臺灣第一才子」呂赫若為故事原型,以虛載實,叩問歷史與當下時代處境。
5月
12
2025
把觀眾逆轉為道具或活道具?若是如此,大概是此劇《妬娘道成寺》的絕妙之處,值得註記,甚至在整場戲裏,眼睛是對鏡子的辯證與置換,因為觀眾的眼睛就像是會到處移動的鏡子
5月
09
2025
當方爺爺的愛情被獻給了當代同志情慾的謳歌,身體化作了抗爭運動緬懷的聖體,他個人所剩下的只有那兩不歸屬的灰男孩童話,同時也是《灰男孩》難以處理而輕巧帶過的美國。
5月
09
2025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
當身分不再是單一的、性別不再是穩定的、土地不再是絕對的,劇場才能成為真正的靈場——一個可以悲傷、也可以重生的空間。
5月
04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