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交會的荒謬精神《驅動城市藝術節—失憶中的玩笑》
8月
18
2014
失憶中的玩笑(世紀當代舞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79次瀏覽
謝東寧(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在貝克特的《等待果陀》中,兩位流浪漢迪迪和戈戈,在一條長著一棵樹的鄉間小路,等待一個叫果陀的人來臨,而整齣戲毫無故事劇情的進展,雖然中間不停進行著一些無意義的瑣事,但兩人一直到劇終,還是等不到果陀。而這種反覆、虛無、看不到結果的寫作方式,倒是為作者等到一座諾貝爾文學獎,原因是「以一種新的小說與戲劇的形式,以崇高的藝術表現人類的苦惱」。

人類的苦惱在上個世紀,表現的是「存在」之虛無,而「荒謬劇場」對於人類存在的提問,即使進入了「地球是平的」的今日高速科技時代,果陀還是沒來,也就是說關於「存在」問題的本質,並沒有因時代而與時俱進,反而是歷久彌新。

當然,每個時代都有其表現「荒謬」的當下情境及語法,世紀當代舞團 2014「驅動城市」特別展演《失憶中的玩笑》,演出宛如當代版的《等待果陀》,由台日兩位跨域的青年編導、編舞家攜手合作,將包括紀實性(有主題的委託創作)的創作生產過程、跨文化的溝通隔閡、劇場的表演性、日本精神的探討、台日兩地的歷史記憶…等等內容,混亂幽默地混雜在時而舞蹈、時而戲劇、時而分不清形式的表演之中,90分鐘充滿張力的精彩演出,劇中「我們為什麼來這裡?」的提問,直到演出結束,也沒有等到答案。

《失憶中的玩笑》的製作背景,是世紀當代舞團新秀編舞家陳維寧,代表台北參加「亞洲表演藝術節」,與主辦國(日本)派出的導演佐佐木透(Toru Sasaki),在台北駐地,並以「稻米」為主題創作作品,然後在兩地巡演。台日兩地的文化差異、演員的語言溝通,及命題創作、短時間排練的現況,編導一開始就將這些實際的狀況,作為演出主題。演出開場,三位演員從世紀當代舞團排練場的三扇門,不斷地衝出又進去、渾身掛滿表演的服裝和道具,慌張地不知所措,而後,四個演員坐在同一張椅子上,第一個演員將一杯米從頭倒下,米粒散落一地,然後開始對話,內容大概就是問,我們為什麼來這裡?要做什麼事?並且從依稀對話中,只知道是一位「藝術總監」要他們來到這裡的。

劇中主要有六個演員(加上台灣編舞與翻譯人員的插花演出),台灣是男女舞者各一,加上一位男演員,日本是兩女一男的劇場演員。接下來,就是這兩幫演員的相遇,及想盡辦法來度過這個演出時光,故事的主幹是美麗的台灣女舞者李蕙雯,勾搭上日本男演員Ippei Kasugai,搬演兩個人的愛情故事;以及包括穿著盛裝、爆笑的日本女演員長崎小姐,一直逼問陷入愛河的Kasugai;但兩方人馬始終溝通困難,後來發現可以用英語,可是兩邊的英語都很差;接著兩邊都發出同樣疑問:到底來這裡做什麼?然後漸漸有點頭緒,原來是來做創作的;那麼就來演時代劇好了,三位日本演員開始討論劇場與連續劇、日本精神與兩個太陽;忽然雙方人馬,穿著盛裝、自己打燈開始演起后羿射日的西方版;最後,以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完美結局,假戲真作地暫時結束了整場演出。以上是大致劇情,中間還有許多快速、毫無邏輯的劇情、對話,舞蹈及舞蹈的模仿,語詞的誤用、瞎扯,及認真的歷史記憶討論…,族繁不及備載。

如此馬戲團般的狂歡演出氛圍中,能指、所指的語言,在演員無厘頭的對話中,成為符號及符號的延伸(繁衍成神話學),譬如一段要用「英文」溝通的劇情,跟投下核彈的長崎無關的長崎小姐,說她學的「英文」,不是美國話(美式英文),而是英文(英式英文),是從東京大學(安保鬥爭的搖籃)怪異(左派)教授那邊學的,接著還從這個「英文」符號延伸到亞洲的未來,以及故意的英語與日語夾雜(文化入侵)。當然,這些符號的繁衍,都是在誇張好笑的劇情罅隙中潛行,一個劇場,兩個平行世界,真實(劇場當下)與想像(符號繁衍)並進,為觀眾腦袋同時開了好幾個視窗,精彩地展現了古老「劇場」的當代精神。

相較之下,台灣演員與編舞,就似乎未完全領悟到另一端的平行世界,比較著重在劇情的鋪陳與美麗肢體的展現,譬如台灣舞者的漂亮動作(如何動?),長崎小姐不時對於漂亮舞蹈動作的拙劣模仿(為何動?),而兩者並置構成了更複雜的「意義」。於是這兩造放在同一舞台,替荒謬劇場的主題,拉出一條寬闊的光譜,不同文化、相異情境、跨域藝術…,到底都無法脫離《等待果陀》中的人類永恆困境,而在只能繼續等待的無奈之中,精彩的劇場演出,也就成了一個「想像力的緊急避難所」(櫻井大造)。《失憶中的玩笑》的精彩演出,讓我們重新拾起了,關於「存在」的記憶。

《驅動城市藝術節—失憶中的玩笑》

演出|陳維寧×Toru Sasaki
時間|2014/08/15
 19:30
地點|世紀當代舞團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為何最深刻的顛覆仍由男性完成?女性是否仍被期待回歸那個柔弱而寬容的敘事角色?浪漫的芭蕾舞意象。形式的當代,是否尚未真正撼動情感結構與角色邏輯的深層秩序?
5月
28
2025
《永恆回歸》不是一次對單一文化的回望,也非純然的個人返鄉敘事,而是一場藉由舞蹈身體展開的複數對話:關於傳承與創新、個體與群體、離散與歸屬。
5月
15
2025
全部大約三十餘分鐘的演出,已達特定場域的表演創作思維,不僅妥善使用了整宅公寓的走道,後半段的處理,更是連動了天橋上下的空間,為作品瞬間拉開了所在城市線地的景深
5月
14
2025
在舞作中有許多節奏上的空拍、舞蹈動作的靜止和舞台空間的留白,這種編排手法讓整個作品更富韻味,也為觀眾留下一片想像的空間。
5月
14
2025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
透過現代社會的視野進行挪用與重新賦予意象涵義的作品,不只是對傳統藝能的技藝層面的反思,也是同時對於演出者自身,甚至是透過演出意象──蹺鞋的束縛、黑子的性格等要素,以身體來回應社會。
4月
23
2025
那麼從「我」的殊異到「我們」的共性,是否也是編舞家在勇於追求個人風格之後,回轉族群光譜的必然路徑?於是儘管整體而言,《我們2》仍提不出一套洞悉自身文化的編舞語彙,並大量仰賴量聲光元素堆砌的「自我異國情調化」
4月
22
2025
對於無法即刻辨識的內容,筆者不斷地回想前一個畫面,重新檢視自己是否錯過了什麼——這樣的觀看狀態,更使筆者意識到:當我們渴望從當下中捕捉意義時,也正是我們被排除在「當下」之外的時刻。
4月
17
2025
不是所有場地都會說話,但舞者的身體常常能指出空間的沉默之處,或者還未被命名的裂縫。不是所有觀眾都能準備好進入場域,但身體感知會先抵達。
4月
16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