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西遊記》講述唐三藏為首的西行取經四眾,歷時十四年和九九八十一難,最後功德圓滿的故事,從宗教或神話領域解讀它無不可,然探究取經歷程的深層意義,實隱喻對人心性、意志和信念之考驗,不僅如此,書中由神魔妖怪組成的主要世界所表現出的性情、行事和關係,也有「擬人」影跡,並且不失動物野趣,所以人的因素無所不在。另外,若拆散百來章回各劫難成獨立情節,會發現其中不斷重覆著「遇難─受挫(多是唐僧被縛)─求救-克服」線軸,這極像電玩遊戲「打怪/破關」模式,在單一劫難中,前述人之歷險的意義不容易彰顯,反而妖怪才是主角,如同電玩的各色妖物造型與內在無不求炫麗奪目、屬性鮮明、技能強大,方突顯其為異類,故討論單篇成戲宜就妖之本色下手,好切中重點。
一心戲劇團本次作品與上海京劇團《盤絲洞》相當類似,上京版除了京劇,還添加雜耍、魔術、特效等諸多形式,以求噱頭和感官刺激,充分展現豐富奇巧海派特色。一心根據自身條件和歌仔戲審美慣例,將該版重覆的求愛場次、神妖鬥法與戲曲外的形式加以刪減,修編成更緊湊的節奏。
所謂妖,乃相對於人之非我族類,如動物、昆蟲屬相,戲裡有猴、豬、雞和蜘蛛領軍的一干民俗五毒怪。敘事上是昆蟲、動物化幻成人形而學舌,舞臺表演則是演員模仿動物生態,《西遊記》孫悟空猴頭搔腦,豬八戒肥耳大肚和豬叫聲等固定演法外,本戲主妖盤絲大仙為孫詩珮反串,其如是演繹:在幕後用尖銳高亢近於恐怖笑聲,加上施放乾冰,營造先聲奪人的妖氣氛圍;現身後,兩手張一上一下斜開姿勢,手掌作勾爪狀,擬象蜘蛛蓄勢捕捉獵物時張網和勾刺態勢;遇打鬥場面,便耍隨身武器──彩帶意為蛛絲纏繞黏結敵手,以及全身的黑底燦金滾紅邊戲服,整體傳達出危險致命氣息。
前文所述為妖的外在形象表演,但妖不只物類殊異於人的皮相意義,進一步推衍應該是能使變幻之術,以致真假界線混淆,此見於女兒國國王(蜘蛛精化身)向唐僧示愛和蜘蛛精求歡於三藏(孫悟空化身)兩場,前者是妖透過法術遮掩真身企圖遂欲,場面還是人模人樣的小生小旦談情,後者卻像取經隊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臺上頓成猴精調戲蜘蛛精,孫悟空變身後在假正經與本性來回跳躍、趣味橫生,引逗得觀眾樂不可支。其次雙小生對手戲的強烈效果,顯示男色魅力十足,既使戲裡妖怪對容色耽戀再三、不忍殘害,也滿足現實觀者的視覺要求,說穿了不也是種幻相?迷惑眾生的美麗男色,亦要讚予妖孽之流罷。
《西遊記》奇思妙想故事、活潑潑神魔群相,實在是戲曲搬演的好題材,尤其美色劫難章節,很適合注重生旦情愛傳統的歌仔戲來詮釋,加上劇種特有庶民性質,如本戲金雞大神出場前,由豬八戒扮演咕咕雞造成期待心理回蕩、驚奇「笑果」和時事玩笑,京劇便不太可能如此,有情節、笑料再搭配熱鬧對打,已具備好看條件。
劇團在農曆年前演出此戲,應是劇情的妖怪與2016-2017生肖年相符,取「送猴迎雞」吉利意味,謝幕時演員們合唱賀歲歌曲向觀眾拜早年,可得應景之證。一心和西遊故事相關作品尚有多年前的《孫悟空招親》,倘再多整編幾齣湊個數,「悟空戲」當益發揮劇團的武戲特色,又為招牌戲路之一。
《西遊記—盤絲洞》
演出|一心戲劇團
時間|2017/1/15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