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自我惕厲創新求變,是當下歌仔戲工作者的逆境再生,也是重建氣度格局的新契機。歌仔戲最迷人處,在於可塑性極大,兼容並蓄海納百川,無禁無忌,什麼都可以。可以是古冊演繹歷史的厚重,也可以是胡撇仔天馬行空無不可入戲的自由,更可以是佛禪當道滌洗人心。但戲終歸戲,不論做戲動機為名為利為藝術為宗教為教育;既選擇戲劇形式搬演,就該明析主從,以戲為本。
京劇丑行演員林朝緒與臺灣戲曲學院歌仔戲科培養的第一屆畢業生李珞晴合組了元和劇子劇團,成團三年多只推出了兩部作品。創團的《王老五與小泡菜》,有臺北文學獎舞臺劇本優等獎的加持,結合社會議題,以胡撇仔精神極盡拼貼嘲弄控訴之能事。兩年後的《越》,全然變了臉面,卸下華彩改走素雅寫意風格,冷靜思悟人生,命名為「禪風新武俠」;惟有穿梭時空不為現實拘限是兩劇共通的特點。兩位科班出身的演員,辛苦坐科功夫學成,江湖已非往日模樣;空有一身技藝,只有枉然無依的迷茫。創團當然有突破現狀另尋出路的冀想,自我定位為教育劇場:「以製作具有教育意境和心靈洗滌能量的演出為創團宗旨」。於是意念前導,強調倫理道德鼓吹尊師重道,態度莊重謹嚴;但就戲論戲呢?
《越》劇中的師父吳光(無光?)前世是爭不到「天下第一」好賭致死的惡胚,(賭徒要爭什麼第一呢?「賭王」?「賭聖」?還是「賭神」?為何要爭呢?)死後莫名受到元和妙音感化,聖者助開天眼,使成武俠高人,並交代其須將衣缽傳與陽月。吳光(隔世轉代堅持不更名改姓?)既已洗心更衣,邁步重生,不知何以在新的世代仍舊無法放下為奪「第一」而引動的貪嗔癡等惡念;不僅未依叮囑,更是構陷殺戮無所不為。陽月最為神奇,絕非凡胎俗物:不只默然領受母親種種不合情理的要求,無有絲毫人性可能的怨埋嫉恨;且天生功夫高妙神通具足,既有上蒼平空降賜關鍵的雪滴漣漪寶劍,又能感應母難隔空滅火解除危殆。劇本結構錯紊,太多理所當然卻無從自圓其說的設定,破綻處處,教觀眾如何安然領受這般奇譎的幻想!
不論賭徒或師父吳光,都鋪陳了打鬥場面;武俠云云,只為演員展現武術功底。演出前耗時費力出外景拍了宣傳片,可惜未善加調理為戲加分。遠赴屏東找來理念相近的街舞團體「可可堂」助陣,努力轉化身體記憶為戲曲所用,雖欲跳脫身段套式的框架,卻沒能引燃舞者狂放的爆發力。而多次不顧顛危安排陽月被舁舉在兩名演員肩膀上表演,在巍巍顫顫險象環生的不安中勉強唱作,幾乎總以失誤摔落收場,徒然斲損演出質地。但演員的付出也不全然白費,不諳臺語的林朝緒苦練有成,說白唱腔不見口音,較豫劇皇后更流利順達。音樂渲染難脫宗教氣息,反是編腔以古箏簫笛烘襯,讓傳統曲調流離在似與不似之間;入耳新鮮卻不顯陌生。舞臺空間運用自在,以油彩畫布或投影轉換場景,點題明確。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兩個時代》,同是超越時空的手法,照應兩個不同文化世代的歌仔戲工作者,深摯細密的情思揪人心疼;教人怎不懷念那個不叫李珞晴的她!
宗教講究全然的遵奉信仰,廟寺道場纓絡環繞,信徒虔誠頂禮膜拜,無有不宜。劇場裡以藝術呈現為第一要務,即便是「教育劇場」,也非直宣教化,「參與者」更不是一般觀眾;即便如此,這類劇場還是必須並重藝術、娛樂與教育。藝評人紀慧玲曾針對劇團首部作品的呈現方式婉轉勸說:「劇場需要的是揭露,而非度化。」怎奈頻率不相容,此次演出竟是越走越遠,超越了劇場,另闢弘道法會!
《越》
演出|元和劇子
時間|2014/03/08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