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自由的現實《沙中房間》
11月
27
2017
沙中房間(台北市立美術館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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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威智(專案評論人)


表演藝術家蘿瑞‧安德森(Laurie Anderson)與新媒體藝術家黃心健合作,採用最新VR科技,在一個黑暗狹小的貨櫃屋中,以黑白色調創造出奇異壯闊的建物空間:《沙中房間》。在這猶如RPG角色扮演遊戲,魔王等待勇者到來的最終迷宮裡,沒有魔王駐守,進行VR體驗的參與者亦不是勇者。戴著厚重頭罩的觀眾如幽魂般,以飛行方式在虛擬迷宮裡穿梭觀察,與由巨大黑板組成,覆蓋著許多英文書寫的陰翳空間展開互動。 

對於體驗者來說,這個巨大空間呈現出來的「檔案狂熱」再顯而易見不過。【1】各式符號構成檔案,而檔案呈現了人類防止訊息消散,保存原初知識的努力。但是就算賦予無形資訊物質性,這些物質同樣有著自身的保存期限,「死亡」的陰影是以與檔案無法切割。

《沙中房間》即是個龐大的檔案庫。隔間上的英文字之外,供探索的主題房間的某些主體部分亦由文字所組成,意即許多細小的文字以一些特定形式組成了房間的主要視覺景觀。體驗者經由手中的操縱器可以部分地揭露文字的存在,甚至調動這些符號。在廣大由文字構成主體的空間裡,文字的無所不在反而使得書寫者的缺席更為醒目。

然而《沙中房間》並不將檔案作為客觀載體看待,而是強調符號的可變動性。最明顯的例子為觀者在某些房間內,可以看見線條式的人類形象的運動,搭配上應該是蘿瑞‧安德森為主的旁白。大多房間都有著各自的聲響,有效果音,亦有獨白般的敘事聲。人身的不可見與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同時在《沙中房間》得到突顯,觀眾的探索則與無所名狀的記憶相互建構。

正是這樣的沉浸體驗讓筆者在受到虛擬實境震懾之餘,開始思考自己於VR科技中,是體驗到「這裡沒有規則,如同您的夢境,自由選擇您想體驗的方式」【2】;或是這種自由,亦有預先給定的限制?問題或許可以這麼問:虛擬實境裡的自由需要以什麼換取?體驗虛擬實境創作,其實需要先經歷遠較觀賞其它藝術形式來得更多的物質性約束。參與者得先坐定位,聽完解說,再由導覽者為自己戴上頭罩、耳機與控制器,過程充滿變數,如戴眼鏡的人在配戴裝置上需要多花點心思,控制器可能會沒電沒反應等等。進入到虛擬空間之後,確實體驗的先後順序是可以自由決定,然而選擇體驗內容的介面,以及敲擊介面的方式事實上已經被設定好固定的佈局。只有遵循種種規範,現實才得以被妥善隔絕。也就是說,在VR虛擬實境的技術裡,物質性介面加諸在肉身的限制更為突出,短期之內亦應該沒有消除的可能。

《沙中房間》由此可以看成數位虛擬展演,遵循著一套給定的腳本,在一個空的空間之中,上演預先規劃好的戲劇動作。演員,或者說人類的存在由創作者與觀眾共同組成。觀者體驗到的許多意象,既是中立抽象的檔案符號,亦是創作者主觀介入,選擇呈現的形象。文字與聲音檔案在這些情境中則是作為數位展演者,受缺席的編導指示,與觀者一起進行演出。觀者雖是能自由移動的觀眾,這樣的自由亦是在戲劇動作的規範之下的合理行動,譬如縱然能飛行,卻無法穿牆。《沙中房間》與現實的表演藝術或許體驗方式上極為不同,卻不見得有本質上的的差距。

因此,規則在《沙中房間》的創作裡似乎不如目前所言般自由。《沙中房間》有其不容撼動的一面,其對於檔案的處理方式大致為景觀與心智活動的觀賞,記憶的私密性與體驗者的連結頗為有限。在此過程裡,最具潛在能動性的參與者,則被加諸了體驗時間的限制,僅有15分鐘的時間去熟悉作品世界的規則。參與者仍然能在這個奇觀空間發掘個人化的路線,比方說最後筆者選擇一路上昇,從高空俯瞰迷宮外觀與黑夜月色;只是要去探測或超越世界的設定,在沒有預先知識的情況下,應該不太容易。最終觀眾體驗到的不只是死亡與記憶,更有拘束與規馴,是以在體驗時間結束後,拿下裝置,個人似乎與現實出現重新連結的狀態,出現奇異的釋放感。這種感受既是身體性的,也是認知面的。虛擬實境作為創作媒體會益發普遍的可預見未來,參與者體驗到或許不只是沉浸感,更是虛擬的囚禁與解放。

注釋

1、取自德希達(Jacques Derrida)同名著作,Derrida, Jacques. Archive Fever: A Freudian Impression. Translated by Eric Prenowitz, 1 edi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8.

2、取自演出說明傳單。

《沙中房間》

演出|蘿瑞‧安德森、黃心健
時間|2017/11/19 15:30
地點|台北市立美術館戶外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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