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每一天的活就是接近死亡多一點《死亡練習曲》
11月
18
2013
死亡練習曲(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585次瀏覽
葉根泉(特約評論人)

拉開黑幕,闇黑的空間裡,沒有一點光。

耳朵只聽見伯納德.佛克魯爾(Bernard Foccroulle)譜寫激昂的管風琴曲,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觀眾只能耳聽音樂,看不見舞台上任何東西。彷彿躺進密閉黝黯的六尺之下,伸手不見五指,只能靜謐地讓心沈靜下來。直到微弱的燈光灑下,隱約可見一具被鮮花滿布的屍骸正在蠕動著。

這是法布爾(Jan Fabre)《死亡練習曲》的開端。先聽覺而後視覺,讓觀眾先打開自己的耳朵聆聽,不急於展示給觀眾舞台的視覺場景。如此步驟都是經過精密的算計,讓舞台上可見(visible)/不可見(invisible)所以顯露的部分,如飄浮在廣袤的海洋上渺小冰山的一角,讓你無法窺伺全貌,只露出一隻手的張揚,另一隻臂膀加入。直到把身上的花塜推開,一副完整的身軀才顯現在觀眾面前。

等到場上的燈全亮,才會看到令人驚艷鋪滿奼紫嫣紅的鮮花。這些鮮花無一不提醒觀眾眼前的美好都只是瞬息萬變,下一刻就被舞者安娜貝兒.尚邦(Annabelle Chambon)徹頭徹尾地破壞。安娜貝兒控制她身體每一寸肌理皮膚、步伐移動已到達體操選手的境界,不時還要表現出如被電流貫穿、全身痙攣的顫慄,對身體的掌控牽動著全場尾隨的目光。節目單上文字所述:「每個動作、呼吸及注視,都充滿震撼力,如同渴望著生命的復活。死亡成了正向的能量源頭,以及新的夢想與慾望的原動力。」如此生之慾,舞台上非只是單一的正向能量,法布爾並不避諱慾望的展示,安娜貝兒有幾個胯下、骨盆、陰道的動作,臉上表情介乎情色與滿足,或直接將鮮花置放於陰部劇烈地磨擦而獲致的快感,這些並不會因為死亡而終止。

全場最令人屏息的畫面是安娜貝兒全身赤裸如回歸至初生的嬰兒,躺進透明的玻璃棺槨裡面,幾隻蝴蝶翩翩與之起舞,停佇在她光滑的身軀上頭。那種美令人不會感到死亡的懼怖,安娜貝兒像是人魚泅游於四方玻璃幃幕之中。法布爾以歌頌生命來歌頌死亡,如此迷濛童話般的視覺畫面,確實讓人感受到一種童趣,包括安娜貝兒在玻璃上如孩童塗鴉、新生兒般留下手、足印記,對於死後的想像,如果僅是返璞歸真,回到童心未泯,重新探索這個世界,是否真能達到法布爾所述,死亡迫使我們對生命有全面且更深刻的洞察力?值得商榷。

法布爾說,唯獨藉著死亡,我們才能學到以不同的角度看待生命。但在《死亡練習曲》中,法布爾所能提供的不同角度似乎稍嫌單薄。死亡並非只是美麗的場景調度,如此五彩繽紛滿溢的視覺畫面,雖內藏高漲的暴力與毀壞,但過於耽美的畫面仍會削弱掉死亡的力道,特別是個人獨舞(Solo),以一己之力能達到生命在死後的競技場搏擊的能量,似乎力有未逮。以同樣鋪滿萬紫千紅康乃馨的碧娜.鮑許(Pina Bausch),她絕不會放掉在這樣美麗的畫面裡,當下正在進行的掠奪、殘暴,讓一處又一處的事件不斷地發生,不停歇持續的跳著,跳到疲憊不堪、跳到不由自主,讓舞者泯滅掉自身肉體的屏障,舞台上只有內在驅力到處流竄,才能同時把觀眾帶往更潛沈的生命皺褶裡頭。

當安娜貝兒從百千朵鮮花中拿起一朵,一一摘掉花瓣,邊數著:他愛我、他不愛我……,到最後在棺槨裡載浮載沈地游盪著,以嘴型說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這些瓊瑤小說般的小情小愛,可以有兩種解讀:一是在死亡記事之中,愛情,甚至是過往記憶中永恆停佇的戀情,皆是刻骨銘心到即使生命終了之後,仍繼續在身體裡燃燒著。二是這樣的愛情卻讓死亡最後畫面停滯於此,無法再深入潛伏進入內心。這支原十五分鐘的獨舞,法布爾加以補充成為目前所見六十分鐘的作品,還需要法布爾再持續探究死亡下去。棺槨外打上「1975.01.17」倒映過來的字樣,如果這裡標示並非死亡日期,而是倒過來出生的年月日,正如從出生那一刻起,每天就越接近死亡多一點。這樣的死亡感知亦需要再多一點。

《死亡練習曲》

演出|楊.法布爾/信念創作體
時間|2013/11/16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楊.法布爾用身體的藝術告訴世人,接受死亡即是向生命致敬,人生因而走向圓滿。而作品中,死亡的美麗意象正是訴說著對生命的反思,大地的更迭,死亡隨之而來的正是源源不絕的生命。(黃詩喬)
11月
28
2013
法布爾一開始就帶領著觀眾進入迷幻的園地,失去了對舞台空間、距離的認知,觀眾被放在一個密閉而黑暗的時空裡,把每個人逼進一個不確定的時空中,令人目眩神迷的過程有如魔法般,讓人感受到劇場宛若神秘祭儀的儀式場景。(張懿文)
11月
19
2013
坂本龍一為《TIME》寫作的主旋律(絃樂),其和聲結構呈現一種無前無後的靜態,亦呼應了「夢幻能」的時間結構:鬼魂的時間只有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或許,這亦是坂本龍一在面臨人生將盡之際,領略到的在生與死之間的時間的樣貌。而物件聲響、環境噪音與電子聲響的疊加亦給予音樂含納宇宙無數異質聲響的時間感。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
換言之,歷史難以被真正地再現,而報告劇的中性狀態(in-between)迫使群讀演員拉開與過往他者記憶的客觀距離,有自覺地以自身生活經驗棱鏡識別、折射劇中人物的生命狀態和理想主義實踐,從回溯當中逼視眼下社會所面臨的危機時刻,在啟示的瞬間將現實中一再丟失的希望重新贖回。
3月
25
2024
知識也是一種權力。對某些政權而言,知識可以是危險的,需要被管制;對某些人民而言,知識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人們可以藉由獲得知識來改變人生、改變社會;也可以藉由知識展現優越。不過對於看完《白兔紅兔》卻被迫閉嘴的觀眾而言,知識變得無用,在感受到「知情」所帶來的權力的同時,卻也無法藉由說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來彰顯特權。
3月
22
2024
誠然,故事的熟悉感加上網路作梗的堆疊,讓觀者對演出內容多少還能掌握劇情所傳達的內涵,無論是回應先前的教育宣導或是反映當今的網路亂象,背後所蘊含的社會教化意味仍顯得相當濃厚,勸世的目的不難體會。但既是標榜「音樂劇」作品,則做為主要架構的音樂旋律、唱曲歌詞、肢體節奏,則必須面對最殘酷的演出考驗。細數曲目表中包含序曲、終曲及中間串聯等洋洋灑灑總共多達十五個曲目,音樂唱段的編創可說具足了滿滿的誠意。
3月
13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