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許美惠(2024年度駐站評論人)
《乩身》是2024年臺灣戲曲藝術節大表演廳的首檔演出,由明華園戲劇總團(以下簡稱明華園)製作演出。今年的藝術節以「非常愛」為策展主題,一般在戲曲提到「非『常』之愛」,通常容易想到人妖戀,或者與當代共時,選擇多元性別題材。明華園挑選了星子的小說《乩身:踏火伏魔的罪人》進行改編,試圖闡述愛與罪互為一體兩面的「非常」情境,選題眼光不落俗套,帶領大眾眼光注視「乩身」的次文化,值得稱許。
情節完整,有趣的觀點未及收攏
小說改編成舞台演出一向不太容易,要傳達同樣的意念,卻須要使用不同的語彙。《乩身》劇本除了適度保留明華園喜劇風格,尚考量歌仔戲特性,加入了仙班及太乙真人的概念,疊合了「三太子李哪吒因無法獲得父親認同、因此大鬧龍宮殺死敖丙,犯下天條剔骨還父,被太乙真人蓮花化身救回」以及男主角韓杰「為了家人的生活想討回被騙的地契、終至殺人犯案,連累全家慘死」的兩線情節,以描摹「罪其實源自於愛」的題旨,讓三太子為此選擇韓杰作為乩身,放入了自身的投射,期待救贖韓杰、就如同當年自己被師父救贖一般。劇情大致上是善惡二分且對立的。儘管韓杰的形象帶點消極落拓,但在人物設定上仍是正直善良,背後的靠山是太子爺以及師祖太乙真人;相對的「惡」則是第六天魔王與吳天機。隨著情節鋪鋪疊疊的闡述前因後果,觀眾也能清楚理解劇情,但提及許多有趣的觀點,例如神明不可直接介入人間事,最終應是由人類集體意識來選擇最後結果;或是源自於愛的罪,人可以選擇歷經千萬痛楚利他付出來用以贖罪等,但比較可惜的是,未能就上面提出的假設作後續的展開,最終戰勝魔君仍然靠的是三太子正式上身施展神威,而劇末男主角的成長—對於愛與罪的思考處,亦稍顯模糊,繼續作為乩身看來像是為了讓自己與所愛之人能好好活下去的選擇。
乩身(明華園戲劇總團提供/攝影徐欽敏)
功夫盡顯,跨界的主從困惑
《乩身》時空背景設定在「現代」,以男主角為中心的族群穿著的服飾偏向「現代服」(包括韓杰、美娜、葉子、王小明等),在對話甚至唱歌,偏向話劇式的表演方式,在韓杰拿回火尖槍時則切換回戲曲套路。而其他人的服飾則偏向戲曲模式,包括太乙真人、三太子,第六天魔王、吳天機、陳七殺以及女鬼,他們有長袍、厚底、水袖等,在表演方式上也偏向以歌仔戲表演方式演出。太子爺的尪仔標展現神器如風火輪、乾坤圈、混天綾、豹皮囊、九龍神火罩等法力時,導演使用一段段的戲曲套路呈現,熱鬧緊湊,盡顯戲曲功夫;但複合了話劇與歌仔戲的演出方式,或許降低了某些入門觀眾觀賞歌仔戲的門檻,但在風格的對接上有些不平衡之感。更弔詭的是歌仔戲團的主角演員反而是以話劇來呈現,思及主客體的設計,會困惑於是否這是一齣具有戲曲元素的話劇。
演員稱職,期待展現戲曲風華
《乩身》男主角韓杰由明華園二代演員陳昭賢飾演。陳昭賢在舞台上,有種承襲自孫翠鳳的「鬆」感,在舞台上能一派自若,將韓杰自我放逐浪蕩瀟灑的感覺表現得挺不錯。但說起來,雖然歌仔戲的坤生講求的是神似而非形似,但作為一種易性別扮演的行當,拉長身形的長袍及厚底、加寬身型的寬肩線上衣、墊高比例的髮頂,在坤生演員扮演時都有很好的協助功能。韓杰的整體造型非常「現代感」,因此陳昭賢即使已盡量放大她的動作,在演出「男性」角色看起來仍顯得吃力,特別是在中性打扮很常見的現代,無法立即連結她飾演一名男子。除此之外,唱段極少、除了火尖槍之外,能看見表現歌仔戲功力之處不多;而在「看見父母胞妹上奈何橋的心痛自責」以及「面對美娜死前告白的憤恨不捨」處表現得也較為平淡,是可以再加強之處。
乩身(明華園戲劇總團提供/攝影徐欽敏)
孫翠鳳飾演太乙真人,雖是有點客串性質的說書人,但憑藉其明星光彩仍然成為本劇亮點之一;一向扮小生的李郁真此回飾演娃娃生哪吒,把三太子一體兩面的「熱血正直」和「白目衝動」演繹得可愛到位。出身於戲曲學院的周予寬與王婕菱,功底扎實表現出色,表現方式都在歌仔戲的尺度之中,在跨界的舞台上反使人對戲曲表演印象深刻。
跨界演出,對領航者的成長期許
整體而言,《乩身》作為文學改編的創作,文本結構完整、導演手法流暢、演員表演稱職,搭配明華園見長的舞台技術,不失為成功「跨界」的作品、也吸引到許多未曾接觸歌仔戲的族群走進劇場。但對於作為現今歌仔戲領導品牌之一的明華園,我們應能更進一步期待在跨界演出時,對於題旨文本闡述的深切性,對於歌仔戲主體性的覺察與堅持,讓歌仔戲的表演內涵做為繼續擦亮明華園招牌的最強後盾。
《乩身》
演出|明華園戲劇總團
時間|2024/04/13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