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乩身》──滿與空的取捨
5月
15
2024
乩身(明華園戲劇總團提供/攝影徐欽敏)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71次瀏覽

文 謝靜瑩(臺大哲學系學生)

今年4月於台灣戲曲中心上演的明華園文學跨界作品《乩身》,改編自暢銷小說作家星子的同名小說《乩身:踏火伏魔的罪人》。取材自傳統的民俗信仰與傳說故事,以主角韓杰(陳昭賢飾)為了贖罪拯救因自己而在地府受折磨的家人,而成為太子爺(李郁真飾)地上乩身,在人間替天行道為主軸。為了呈現韓杰忍受使用神通帶來的痛苦,在舞台的表演上以歌仔戲的武戲為基礎,又增加了許多現代元素。

傳統戲曲與小說文學一向關係緊密,不少古典小說便取材自戲曲傳奇的內容,許多戲曲中的經典也來自於古典小說。不過古典文學偏向以人物為主軸的敘事模式,與戲曲的抒情性十分契合。而現代小說則偏向以事件推進劇情,兩者有截然不同的趣味,如何協調兩者將是傳統戲曲跨界改編的一個挑戰。

劇情的填充與留白

採納了現代小說的敘事架構的《乩身》,其劇情主軸相當明確。以女主角葉子(黃篠媛飾)為引,一步步揭露反派第六天魔王(周淮安飾)企圖奪取主角韓杰的身體,以危害人間的目標。關目之間因果關係緊密,節奏十分俐落明快,每一個場景都有一個明確的劇情重點。從揭露女主求助是反派吳天機(王婕菱飾)所設之局;再到女主被劫持準備跳樓,韓杰卻受困於人;以及最後的神魔大戰,韓杰為了拯救被紅衣女鬼附身的葉子,決定獻出自己的身體。期間再插入對主角韓杰和其他角色的背景因果的補敘,高潮迭起的劇情讓觀眾目不暇給。

不過,如此緊湊的劇情安排,強調劇情因果的同時,勢必會壓縮到情感的表達。儘管現代小說與傳統戲曲皆是線性的結構組成,但推動前者的是外顯的抉擇,後者則是內在的拉扯。藉由唱詞與身段的運用,不僅是讓角色與觀眾對話,也讓觀眾在應接不暇的劇情中得以喘息內化情緒。《乩身》為了劇情的豐富性與武打畫面的安排,身段唱詞相對而言非常少,缺少辭情與聲情的表達,同時也犧牲了對於劇情留白的運用。


乩身(明華園戲劇總團提供/攝影徐欽敏)

因此,在尾聲的神魔大戰中,韓杰屈服於魔王的決定,明明是在保全世間大義或拯救所愛之人,以及放棄家人或放棄所愛之間的掙扎。這種強烈的情緒拉扯,因為前面情感的醞釀不足,後面又為了劇情反轉僅以台詞帶過。不僅沒有激起強烈的情緒爆點,更使得本齣戲希望凸顯出「罪,其實源自於愛」情感主旨被弱化,是本齣戲最大的遺憾。

舞台畫面的現實與虛擬

此次的表演不僅是文學與戲劇的跨界合作,也是眾多的表演形式的匯集與融合。融合傳統戲曲虛擬舞台的舞台設計,絕大多數的景採用寫意的線條和階梯的方式呈現。而水袖舞的表演在無台詞的演出下,呈現出受制於人的白衣女鬼(王彤飾)與紅衣女鬼(王彣飾)可憐與可怖。一開場,吊著鋼絲亮相的太子爺搭配翻湧的水旗,呈現出哪吒鬧東海的壯觀畫面,也給觀眾帶來新奇的衝擊。

不過鋼絲的運用,卻有利有弊,主角韓杰也有一段吊著鋼絲跟眾惡鬼鬥法的表演,然而運用鋼絲的寫實呈現,與程式化的虛擬武打動作,在僅有一人吊至空中時,反而導致了舞台畫面上的現實與虛幻的錯亂。與太子爺仍有水旗等畫面創造虛幻的畫面不同,此處的打鬥若放棄使用鋼絲,交由戲曲的程式化的虛擬性或許更能增加觀眾的想像空間,也更能呈現戲曲的美感。

另一方面,有些元素的運用也差強人意。以現代樂器為例,作為傳統文武場的輔助,確實可能有烘托劇情氛圍的作用,但在歌仔戲表演的中間演唱台語流行樂曲,反而會使整體演出的連貫性出現一個斷點。並且鑼鼓點的消失,再加上似乎有意的使用一些舞台劇的表演方式,這兩者元素的使用,使人不禁疑惑這是一齣歌仔戲,又或是一齣歌仔戲音樂劇。尤其在只使用一支流行樂曲的情形下,這種突兀感與混亂感更加強烈。


乩身(明華園戲劇總團提供/攝影徐欽敏)

雅俗共賞

儘管此次的改編無論在劇情安排或舞台表演上都並非盡善盡美。但是,豐富的劇情轉折、舞台畫面的充分運用與燈光的配合,讓初次觀看戲曲的觀眾更容易接受。當家小生孫翠鳳則承擔了戲曲的傳統表演形式,讓老戲迷們有充分的觀戲享受。整場表演下來觀眾的掌聲、歡呼聲和叫好聲從未間斷,足見此戲在娛樂性方面的傑出表現、觀眾對於此戲的接受程度也很高。

對年輕觀眾而言,比起現代舞台劇或影視作品,戲曲的欣賞需要更高的門檻。但關心的議題或方式會變,情感的共通性卻始終存在,而情感又是人們行為的動力。或許我們可以進一步思考的是,如何運用戲曲美學的虛擬性與留白的敘事手法,表達現代文學對於現實的關注並喚起人們對議題的情感。

《乩身》

演出|明華園戲劇總團
時間|2024/04/13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乩身》故事內容企圖討論宮廟與乩童的碰撞、傳統民間信仰與媒體科技的火花,並將民間信仰在後疫情時代線上化、科技化所帶來的轉變以戲劇的方式呈現,也希望可以帶著觀眾一起思考存在網路上的信仰與地域性守護的辯證關係。全劇強調「過去的神在天上,現在的神在手上」的思維,但不應忽略臺灣宮廟信仰長久盛行其背後隱含的意涵。
6月
07
2024
《乩身》作為文學改編的創作,文本結構完整、導演手法流暢、演員表演稱職,搭配明華園見長的舞台技術,不失為成功「跨界」的作品、也吸引到許多未曾接觸歌仔戲的族群走進劇場。但對於作為現今歌仔戲領導品牌之一的明華園,我們應能更進一步期待在跨界演出時,對於題旨文本闡述的深切性,對於歌仔戲主體性的覺察與堅持,讓歌仔戲的表演內涵做為繼續擦亮明華園招牌的最強後盾。
5月
03
2024
身為臺灣原生劇種的歌仔戲,雖有改編自民間傳奇的演出會觸及到妖怪,但像《魚島鯊鹿兒傳奇》這類進行類似「台灣妖怪圖鑑」的創作發展,仍舊少見。特別是這部作品的考證細緻且立意良好,其實更期待能重新對焦歌仔戲如何表現臺灣主題/體。
8月
20
2025
全方位統合的技術調度營造了強烈的臨場感,但高密度的敘事與聲光也縮減了後設反思的距離。幾次crew上場換景的技術暴露暫時懸置敘事,然而,由於演出大部分時間表演、燈光、音樂與聲響設計都相當飽滿,換景段落很容易被理解為演員與觀眾暫時休息沉澱的必要空檔,難以在根本上開啟不同於敘事的時空感知。
8月
19
2025
性別身分裡的種種發言,多半是在服務前述中看似偉大、卻又過度簡化的主題,呈現《公主與她的魔法扇》的「立意良善、卻操作牽強」,並難以理解預設的受眾與目標。
8月
15
2025
這些妖精角色對臺灣人來說多是陌生的,從本地方志傳說挖掘、串連在地妖精圖騰本身即是一件創新的發想,只可惜因為時空為架空,與臺灣意象的呼應也不夠明顯,只有在序場透過舞群歌隊不斷唱頌著臺灣的古地名,以及末場鯨鯊化為臺灣島的意象極其隱微地扣合著。
8月
13
2025
從王熙鳳出場的那句幕後白:「平兒,跟誰說話呢?」開始,黃詩雅便宛似魏海敏上身,每一句唱念、身段、表情都掌握了其師的韻味。當她身在暗處看不清面貌時,有時會分不清是魏海敏還是黃詩雅。
8月
08
2025
創作團隊力圖呼籲成人觀眾反躬自省、以身作則,為孩童創造更美好的未來世界。只是,我們仍需要回到最基本的議題,什麼是當代的「火焰山」?如果迴避這個議題,只會如孫悟空一樣被假扇迷惑,縱容烈焰遮空。
8月
08
2025
本劇未描繪出當時的權威與獨裁,卻高呼革命口號與犧牲精神,整體顯得空洞無力。這正是《感謝公主》最致命的問題所在:形式在說話,情感卻缺席其間;表演者努力投入,觀眾卻只能勉強自己理解與接收。
8月
0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