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始,一名死刑犯的日常將觀眾導引進入他最後生命的時光:梳洗、蜷縮、閱讀、等待…等,其中也有死刑犯以為時間到了,冷靜地從床底下拿起西裝,如同只是出遠門般地套上,再彎腰捧起紅塑膠繩綑綁的整齊白色床單,像例行性點名似地站在鐵欄杆後等待腳步走近,直到腳步聲遠離、帶繡的鐵門再次關上,於是他轉身,脫下西裝繼續等待死亡……沒有一句台詞,演員陳以文單憑著一身的戲及恰到好處的燈光,以喪失時間感的日常,將觀眾也一併帶入了囚牢。
開頭的沉默,使觀眾對於死刑犯的內心有著無限想像:或許是悔恨自己的作為、恐懼於未知的死亡,或者獄中的閱讀為他開啟了另一種審視生命的思維;另一方面,或許能藉由戲劇呈現,對於臺灣社會爭議極大的死刑存廢議題,提供更為全面、不帶主觀立場的思考空間……正當這些無語為觀眾帶來了期待,看似重要的會客室對話,卻將沉重複雜的死刑扁平化成為加害者的人生跑馬燈;一句句無法融入真實人性的台詞,抽離了台下觀眾對於死刑犯的身分認同,亦無法理解被害者家屬一角,如何能夠以一小段理性、甚至是說教意味濃厚的演出,代表廣大受害者家屬的心路歷程,彷彿唯有加害者的人生有其價值及色彩,被害者就只是加害者生長環境或背景不良的犧牲品,是讓大眾正視這些潛在社會問題的一個顯像,而他們被破壞殆盡的人生以幾句高尚的話語輕輕帶過就能立即復原,難道對這個社會來說,加害者真是如此容易被原諒的嗎?
此外,斜T字型的舞台,乃窄小的牢房布景與近似伸展台狹長步道的結合,如同導演所說,歷經三處不同場地的演出,觀眾席與舞台多是受到場地與該劇自身的條件限制而設計調整,加上錄影的角度考量下,此次觀眾席乃以一種奇異的斜角圍繞三面,坐得近者,雖與囚徒呼吸著同樣緩慢滯悶的空氣,但左右兩側的座位卻因正對著對面的觀眾,無法完全聚焦以至於時常抽離,遠者則因距離而成為徹底的旁觀者,其中也有因視角不佳,遭層排人牆遮擋而無法融入劇中牢獄生活等。觀眾席沒有所謂最佳位置,只因「最後一天」本身就意味著各種情感累積後的爆發與終結,若是觀眾抽離,勢必影響終局的爆發力與張力,是較為可惜之處。
這部戲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改變的期待,每位進場的觀眾都懷抱著被說服的希望進場觀演,無論是死刑犯本身,或是他所代表的意義,甚至是為現狀帶來的影響等,然而最後,舞台布景影像燈光音效妝容都鮮可挑剔,三位演員高超的演技更是不容置喙,但當每位演員都在盡力詮釋那過於薄弱的劇本時,反倒形成將不合理發揮至最高張力的荒謬感,於是我們想要進入你們創造的世界,卻不得其門而入。
雖然遺憾,但不可抹滅的,是導演、編劇、演員及所有參與製作的人們對於這個議題無止盡修改琢磨的苦心,我們感受到了用心,卻無法以感性認同,更無法提供理性進一步思索的憑藉,只期待下一次的演出,能夠真正兼顧死刑的加害者、被害者、雙方親友及社會觀感影響等所有真實人生的細節,而非置入性偏頗而狹義的詮釋演出。
對於下一次演出,我依然抱持著期待。
《死刑犯的最後一天》
演出|褶子劇團
時間|2017/01/14 14:30
地點|華山1914文化創意產業園區烏梅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