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聲爭鳴的文化/本雜曲《Holy Crab!異鄉記》
6月
06
2016
異鄉記(唐健哲 攝,創作社劇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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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6/05/26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文 吳政翰(專案評論人)

第一屆全球泛華青年劇本首獎作品《Holy Crab!異鄉記》,由中國旅美劇作家朱宜所寫,楊景翔執導,英文劇名Holy Crab一語雙關,由一群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蟹類生物,串織起紐約這個文化大熔爐內種種自我認同的議題,情節混雜現實與虛構、情感與奇幻、懸疑與浪漫、災難與救贖,流動跳躍,花招百出,扯上加扯卻又合情合理,令人不禁心底迴響一聲:「哇靠!」(holy crap)。

劇情多線,一邊講述中國女子徐夏(蔡佾玲飾)自故鄉飛至美國求學,並且拜訪其兄徐林(林家麒飾)的異國境遇,另一邊集結了形形色色到此追尋夢想的各國人生活。劇本短篇、多焦而破碎,演員分飾多角,某種程度上反映了該地的多元雜音,跨部混聲交唱國族、人種、膚色、語言、文化等諸多認同議題。此框架之下所形塑而成的主體樣貌,是多重、局部、拼湊且平面的。地點聚焦紐約,紐約代言了全美國,紐約簡化成了時代廣場、自由女神、米老鼠等象徵,同時也是觀光指標。於此劇中世界裡,表象取代了真實,精神象徵可輕易扮演,美國夢可信口妄言,跨國婚姻可任意購買,國際名牌可一再複製,在在揭示了這些東西的虛飾本質。

劇中如此的表象呈現,不只見於外國人對美國人的既定形象,亦見於美國人對外國人的刻板印象,甚至更進一步地,文化想像融入了客觀樣貌之中,化約成了一枚符碼。例如,不論北歐男子、俄籍女子、中東夫妻皆操著濃厚口音,但這口音並非各人原籍口音,而是透過演員想像而出的怪腔怪調;中國女子徐夏一現身,形體即像被中國化想像,捏手抬腳,擺弄著誇張而精準的京劇身段,語句抑揚頓挫也略帶聲腔。這些諸多去人性的客體,呈現出僵化而機械的質感,與當下的寫實情境產生扞格,萌生了許多趣味時刻。加上劇中最不可思議的妙想,來自中國的大閘蟹如狂潮般入侵紐約,與其他種類生物爭奪棲息地,宛若末日徵兆,引發人心惶惶,不僅加深了黑色幽默的基調,對於當今中國移民倍增失控局面的暗諷,似乎也不言而喻。

於此荒誕表層底下,可貴的是,劇情其中一線環繞於徐林、徐夏、道格(郭耀仁飾)三人,所涵括的除了兄妹兩人同宗同族卻價值迥異的親情、徐夏和道格之間不同文化背景但能心心相印的異國戀情,還有海關警察道格陷入面對涉嫌非法居留的徐林以及顧及女友徐夏之間道德與愛情兩難的處境。正因為有了如是情感依託及人情掙扎,種種的刻板扮演趨漸軟化,開展出角色身而為人的多層面向,顯得立體,使全劇不致於虛浮到底,而有了更深沉的著力。如此一來,劇中單一角色因處於諸多世俗價值、認同標準交互抗衡之際,而見得了人性。

全劇看似情節繁複、元素龐雜,不過編劇梳理得當,架構完善,敘事流暢,節奏明快,有韻有致,劇本整體說來就是一個好故事。或許因為劇本所處理的議題跨越了多重認同,此版首演詮釋並不止於劇情本身,而是更有企圖地,藉由演員不時跨出了角色身份,將故事從戲裡跨越到了戲外,隱隱增喻了此戲在認同命題上多一層思考向度,但大多時間,場上互動更像是成了彼此之間的遊戲、競技。因此,與其說是在「說」故事,倒不如說是在「玩」故事。

如此地玩,等於是幫劇本加戲,時而可見場上演員自在的表演流動感,然而玩興偶爾過重,使得劇內文本、劇外文本看似並行,卻互不相讓,模糊焦點,以致整體略顯雜沓而失速,最後反倒影響了劇本本身已然強烈的敘事流動感。時而戲外趣味對劇情本身造成干擾,時而演員互動忽然充滿寫意或跳脫劇本,與當下戲劇情境難有連結。例如某段,眾人一一分享飲食經驗和感覺,背後忽然有人拿起鞭子往敘說者身上抽打,凸顯荒謬,卻令人費解,不知所以。整場下來,頻現的敘事斷裂及徒增的詮釋空隙,斷失了劇本原初完好的結構與節奏,擾亂了段落起承轉合的呼吸與韻律,龐雜更加龐雜,多焦更加多焦,即使穿插不少歌舞場面,即使偶有令人耳目一新的竹板快書,卻也無助於激化底蘊豐富且流動的音樂性。

與附加的形式遊戲相比,此次展演以人的刻板為起點,擴大具象了外框體制的表徵,所建構而出一連串符碼與符碼的對話,對於敘事上的助益,要來得有力許多。兩兩相襯之下,資本主義符碼所共構出的巨大消費氛圍,貫穿、籠罩全戲,亦主宰著劇中眾人的動向與存在。戲初的滿地購物袋、劇末的漫天紙鈔、自始至終擺在場上的貨品架,以及陳列於架上的袋子外觀寫有種種地名、牌名、店名及各種文化指涉等命定標籤,堆砌而成一個資本化、商品化、表象化、定義化的世界,於此之中,人性光芒短暫而渺小,卻顯得純粹而珍貴。

《Holy Crab!異鄉記》

演出|創作社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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