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是愛倫坡著名的短篇小說,引人入勝的故事氛圍及劇情深受讀者喜愛,書中對恐懼的形塑和人心黑暗面的描摹更受後繼藝術創作者的青睞,以各種不同的形式改編。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版本的《黑貓》都蘊含創作者對原著的理解而有所差異,不過雖然詮釋風格不盡相同,但大多數的作品在仍有志一同地大力渲染驚悚情節,這點是個時代改編作品共性。然而,2015TIFA邀請,由音樂家馬丁(Martin Haselböck)結合導演Frank Hoffmann與視覺藝術家Virgil Widrich的《黑貓》音樂劇則不然,它更像是馬丁的閱讀心得,替換了原著小說的中心思想,恐懼不是種氣氛,而成為貫穿劇情的因果,是一種非常有意思的檢視角度。
對馬丁來說,「信仰」才是《黑貓》音樂劇的核心思想,劇組將十字架釘在投影螢幕上,由不同角度、不同距離投射的燈光改變它的影子形狀,藉著或大或小、或端正或傾斜的光影變化象徵男主角心中信仰由動搖而堅定的過程。「救贖」是男主角深沉的期望,馬丁以音樂引領劇情推進,不加一句台詞,節選巴赫宗教清唱劇,用歌詞表達男主角恐懼自己犯下的罪行,希望獲得上帝寬恕的懺悔。
原著中酗酒只是暴力的催化劑,人類的「原始衝動」才是男主角一再犯下惡行的主因。但在馬丁卻認為男主角本性純良,犯錯是受「外力」刺激產生的衝動,慾望才是人類最大的敵人。所以馬丁將小說中兩隻黑貓化為情慾的象徵,先後由女、男舞者飾演,肢體語言魅惑,引誘男女主角、挑逗觀眾感官。女舞者糾纏男主角,以自己的死亡作為男主角踏入地獄的門票;男舞者是介入主角家庭的第三者,闖入感情出現裂痕的夫妻世界,表面修復家庭關係,再以外遇對象的姿態撕裂假象,讓男主角在嫉妒憤怒時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樣具有宗教意涵的詮釋方法在眾多《黑貓》改編作品裡非常特殊有趣,不過宗教思維卻也是劇情最大的破綻,例如既然男主角已經殘害黑貓的身體(戳瞎眼睛),牠又怎麼可能主動黏著主角,讓他吊死自己?既然掩埋妻子屍體時輕快地唱著「都將到來的審判忘掉」,下一幕又怎麼能夠馬上向上帝認錯?恐懼與悔悟不存在絕對的因果關係,要建立恐懼與罪惡感之間的關聯,光靠一首巴赫詠嘆調支撐實在太薄弱,經不起邏輯推敲。我想,馬丁的本意並不是想把原著改編為傳教性質的宗教劇,所以在處理劇本時,或許應該更重視情節的合理性。
《黑貓》音樂劇在內容中加入宗教,舞台設計則是使用多種複合媒材:以音樂推動劇情、以舞蹈演繹情境、以影像營造氛圍,劇組順暢平穩地運用各種元素,呈現非常獨特的效果,他們對光影的操控更是眾多設計裡我最喜歡的手法。有些評論認為《黑貓》音樂劇徹底跨越了表演藝術及視覺藝術的間隔藩籬,推崇劇中結合古典樂和流行樂的音樂敘事手法,對於這點,筆者有不同的想法。
確實,馬丁版的《黑貓》擅長使用投影技巧,創造豐富的視覺饗宴;音樂劇的編曲很巧妙地堆疊古典樂和流行樂,隨劇情變化適時加入變化間奏,去掉口白,音樂就是戲劇表達的主要語言,也是主角內在情緒衝突的寫照。不過這些巧思在舞台上並沒有融合在一起而是各自為鎮,使得投影設備流於會動的佈景,音樂也僅是串聯起來的曲目,跳脫不出「音樂會」的模式,舞台雖摻雜各種表現手法,但以「跨界」相稱就太過。我想,這也是我對《黑貓》音樂劇感到不滿足的地方。
在十九世紀初的美國,熱衷探索人心幽暗角落、營造非現時夢魘的愛倫坡是異色的;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代,以宗教信仰由主軸改編《黑貓》的馬丁版也是異色的,這次在TIFA搬演的《愛倫坡黑貓》雖然還有些可以再討論的地方,但它仍然是部非常優秀的表演藝術作品,是部成功用當代視角詮釋文學經典的音樂劇。
《愛倫坡黑貓》
演出|盧森堡國家劇院與維也納音樂概念公司
時間|2015/03/13 19:30
地點|國家音樂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