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關係,曖昧令人又愛又恨,恨在關係的不清楚、模糊、若有似無,但也正是若有似無帶來了無限想像,面對神秘的他者,來往間,在虛空中舞著、觸摸著,這是愛之可能所在。一旦關係被說盡,隨之而來的便是固定的距離、可預測的發展。一種預期被「看見」而非可以被「感受」的關係。
風乎舞雩舞團《2015栽種關係》的關係乍看是關於男女,其中一條清晰可辨的線是由舞者林俊余與黃偉綸所共築的男女關係;再來,也是講生命,三位舞者透過肢體旋擰、手腕纏轉模擬蘭花的含苞、綻放與凋零,氣韻生動的很;接著,是講時間,象徵時間的女子細心、耐心的栽植與等待,如何栽種生命就像如何培養關係,時間之於關係、之於生命都是創造。
編舞者顏鳳曦所給出的命題與佈局相當清晰明瞭,直擊重點。舞作開始的影像便開門見山:拿著鏟子的手正培土。男女關係的合與分也構築在滿布傢俱的空間中,關係與物件一起成長衰弱,睹物思人大約是因此產生的吧:曾經交流想法的桌子、分享歡樂的沙發、纏綿的床褥等等,後來原本分享知識的書櫃,成為彼此衝突、氣力拉鋸的媒介。隨著男女關係的發展,三朵蘭花則藉由鬆緊有致、剛柔並濟的肢體,在物件各處蔓延盤踞、歷經寒冬的凋零與重生,與男女關係的起承轉合互為呼應,帶出空間與時間線條流轉。象徵時間的女子則在各物件上鋪滿種植蘭花所需的海藻,培育關係與生命,等待萌芽。在時間的看顧下,關係於是從一片清晰稚嫩的白(服裝的白與舞台視覺的白)一天天生長發展,化為繽紛豔麗的色彩。至此,佔據舞台各處的傢俱、男女關係、時間、蘭花生命,透過影像、文本與肢體在舞台上丟出了滿滿加乘的「可見」訊息。就視覺而言工整清晰:文本的起承轉合、各角色所對應的肢體樣態、藉由舞台佈局與角色間的關係發展等,皆在視覺上強調同一條沒有岔路的生命與關係起落。
訊息加乘的想像乍看無虞,蘭花的肢體是生意盎然、氣韻流轉;男女關係肢體模擬日常動作,愛慾、激情與衝突雖只在皮膚表層,但視覺化的肢體、文本與影像至少將該說的都說了,清楚明瞭,可回頭想想,卻碰不到身體,只能遠觀蘭花美妙身姿以及在男女皮膚表層的激情與衝突,觀者失去身體感參與的可能。所幸舞作進行至寒冬處,聲音與空氣氛圍以及林俊余的瘦弱身體似乎開放了缺口,讓空間中的參與者得以在缺口處稍稍感覺身體的存在,然而因為前面累積的肢體衝突只在皮膚外,寒冬也變涼風,未能侵體。另一方面,本來是生命起落間得以岔出的缺口,因文本舖陳的多線單向,即使訊息加乘,卻指向可被預知的同一處,佔據了觀者、作品、編舞者於虛空交感共舞的空間。
看的見潔白與繽紛,卻觸不到生命與關係起落的刻骨,作為觀者,彷彿只能在可見的層面徘徊,欣賞完好單純的關係,在細心的培育下歷經風霜依然美好,卻怎的就進不去感知的渾沌世界撫觸,關於關係、生命與栽植,更支離破碎、更紛雜無序、無法線性觀察並以一概之的邏輯。完滿的愛很好、單純的關係也很好,但是什麼支撐起這完滿的?大概視覺化的再現無法侵入身體,亦無法撐起這關於完滿的骨與肉吧。
《2015栽種關係》
演出|風乎舞雩跨領域創作聚團
時間|2015/04/11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