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刻」或「複製」?從《劈棺驚夢》的再製思考臺灣豫劇/梆子的前路
7月
26
2024
劈棺驚夢(臺灣豫劇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87次瀏覽

文 蘇恆毅(國立中正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2004年時,臺灣豫劇團的《田姐與莊周》與《試妻!弒妻!》上演,二十年後,《田姐與莊周》演員群變成劇團中流砥柱出演,同時也將劇名更改為《劈棺驚夢》,似有著將關注的角度從「角色與演員」轉向到「劇情寓意」上。儘管二十年前演過,但莊子試妻的故事卻非豫劇的原生劇目,此次重演復刻,似乎有著將新編戲演成豫劇的「新」老戲的意味。

從內容而言,《劈棺驚夢》的劇本維持既有的樣態,唯一的增加,則是在「搧墳」一段移植入京劇蹺功的演出,以及相對應的唱段,藉以增加可看性,除此之外,並無刪減。較大的變動,則是在視覺設計上,將龍套較偏舞蹈的身體,改為戲曲的展演方式,服裝設計也結合了《試妻!弒妻!》的設計,色彩較為飽和,以及將舞台美術從較虛擬的設置,變得更為寫實。

視覺設計的變動,某種層面來說是劇團有意做出不同於二十年前的演出效果,也較符合當代臺灣戲曲舞台的美感樣態。但設計「由虛轉實」的設計,真的符合《劈棺驚夢》嗎?《田姐與莊周》的演出方式,由於採用的是舞蹈的身體與虛擬的舞台美術,因此觀眾的視覺較集中於演員(當時所謂的「精靈」)的身上,從演員的肢體舞動,感受當中的情境。


劈棺驚夢(臺灣豫劇團提供)

但《劈棺驚夢》採用的設置是戲曲的肢體,演出方式回歸到既有的四功五法,特別是毯子和把子功上,但舞台美術轉變成較實的設計時,首先是壓縮演員的肢體表現空間,反而顯得侷促危險,觀眾在視覺上也顯得太滿,而失去了戲曲舞台美術的意象設計──例如「搧墳」一段,將具體的墳塚做出,但旁又預留了蹺步所需的台階,以及大景的樹木設計,都是讓舞台空間過「滿」的設置,而當莊周召喚風火神乾墳時,風火神同時有旗把功、毯子功的呈現,演員的肢體能夠開展的幅度均不大,就視覺效果而言,關注的可能是光影特效,未必是武戲的運用。

劇情由於與《田姐與莊周》無異,整體是將「莊周試妻」的定調成「夫妻溝通不良」,成為豫劇/臺灣梆子的詮釋角度,以與其他劇種有所區別:傳統京劇的荒誕與殘忍,同時有蹺功炫技的層面;李寶春「新老戲」加入的新結局,開展出女性婚姻自主的解讀;崑曲以淒冷的意境取勝。但無論就意境或是演出技巧,《劈棺驚夢》歷時二十多年,要傳達的意涵並未有所提升,或是找到與當代觀眾溝通的意義,甚至為了增加看點,還移入京劇的蹺功,某種層面來說,其實《劈棺驚夢》還是處在豫劇/臺灣梆子在現代化過程中摸索的階段,也無法讓觀眾了解此戲復刻的必要性。

除此之外,《劈棺驚夢》本質上也有「頭重腳輕」的問題。京崑的演法,大致上切成前半思春、重逢、假死,後半試妻、劈棺、自刎,且融入紙紮人的演出,強化驚悚氛圍。但《劈棺驚夢》將群戲與多數看點集中於上半場,下半場則留予主演進行內心敘事,無論是視覺畫面或情節調度,都有明確的不均衡感。而要做到平衡,則勢必將部分次要(如老寡婦的教誨)或功能略顯重複(如問道、游春、求相等段的春心動)的情節進行刪減,再將前後比重相互調整,才有可能減輕此種前後不均的現象。


劈棺驚夢(臺灣豫劇團提供)

從戲曲的聲音而論,如果細細比較,可以發現《田姐與莊周》與《劈棺驚夢》主演們的戲曲聲腔有滿大的變化:在《田姐與莊周》中,王海玲、朱海珊自不必言,均是觀眾所熟悉的河南行腔方式,就連唐文華也唱出了足足的「梆子味」;但在《劈棺驚夢》中,行腔方式大幅簡化,不僅是句尾的疙瘩腔或哼唱減少,劇中每字的小腔溜彎也簡化許多,這樣的設計,讓梆子腔時而低迴婉轉、時而高亢嘹亮的曲調變得硬直,反而不耐聽──這樣的現象,也同時表現在臺灣豫劇團近年的新作上,使得自身的演出聲腔特色漸漸演化得與其他劇種無法區分。

但主演們均是曾受過豫劇專科教育的演員,何以會有此種現象?耐人尋味。當中固然也有因為唱功戲集中於下半部,演員體力可能難以支應的原因,但也可從另一種角度思考:由於河南腔掌握度不高,因此發音咬字往現代華語的方式進行發音改良,並以「臺灣梆子」取得豫劇在臺本土化的「正確性」,但由於戲曲是依字行腔,使得行腔方式有所變化,尚可理解,只是將行腔方式簡化至此,或許劇團需要思考不僅是演員與音樂的問題,同時還有劇種聲腔特色如何保留與發展的問題。

舊作的復刻,自然有世代傳承、劇目打磨的意味,但這個打磨是「磨礪」還是「消磨」?又或是只是「舊瓶舊酒」的照單全收?《劈棺驚夢》的重演,其實都在點出,臺灣梆子要走的路還很長,但行走時仍然徬徨。

《劈棺驚夢》

演出|臺灣豫劇團
時間|2024/06/16 14:30
地點|大東文化藝術中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或許老戲新編不若以往跨文化的豫莎劇、取材本土小說系列、或實驗性質系列等劇目的開創與新意,現今的傳承與復刻路線讓豫劇團近幾年的劇目走向較為保守,但在經典劇目不斷重演的過程中,新一代的觀眾看見豫劇團在演員與劇目傳承中的成果亦是打磨功夫的必經過程。
7月
03
2024
性別身分裡的種種發言,多半是在服務前述中看似偉大、卻又過度簡化的主題,呈現《公主與她的魔法扇》的「立意良善、卻操作牽強」,並難以理解預設的受眾與目標。
8月
15
2025
這些妖精角色對臺灣人來說多是陌生的,從本地方志傳說挖掘、串連在地妖精圖騰本身即是一件創新的發想,只可惜因為時空為架空,與臺灣意象的呼應也不夠明顯,只有在序場透過舞群歌隊不斷唱頌著臺灣的古地名,以及末場鯨鯊化為臺灣島的意象極其隱微地扣合著。
8月
13
2025
創作團隊力圖呼籲成人觀眾反躬自省、以身作則,為孩童創造更美好的未來世界。只是,我們仍需要回到最基本的議題,什麼是當代的「火焰山」?如果迴避這個議題,只會如孫悟空一樣被假扇迷惑,縱容烈焰遮空。
8月
08
2025
從王熙鳳出場的那句幕後白:「平兒,跟誰說話呢?」開始,黃詩雅便宛似魏海敏上身,每一句唱念、身段、表情都掌握了其師的韻味。當她身在暗處看不清面貌時,有時會分不清是魏海敏還是黃詩雅。
8月
08
2025
本劇未描繪出當時的權威與獨裁,卻高呼革命口號與犧牲精神,整體顯得空洞無力。這正是《感謝公主》最致命的問題所在:形式在說話,情感卻缺席其間;表演者努力投入,觀眾卻只能勉強自己理解與接收。
8月
07
2025
霍去病那獨特的短劍與長巾武打套子,讓演員在交手間隙還能一展丰神,搭配上蒙面造型,宛似電影的蒙面俠蘇洛(The Mask of Zorro)再現,有種以一敵多的帥氣感,展現出與傳統不同的武戲思維。
8月
05
2025
經典重述的詮釋路徑,無所謂標準答案;鴻明版《包公會國母》徘徊在修舊如舊與修舊如新之間,有著借演員之勢托戲的姿態,卻看不出創作者欲往何處。令人不禁想問:經典重述究竟為了什麼?
8月
05
2025
《崑崙盜兵書》在史料罅隙間大開腦洞,透過「轉世」銜接神話與歷史,即便史實比例並不高,但依然可以與《穆天子傳》、《史記》等古籍記載相互呼應,充分展現編劇對史料∕戲劇、歷史∕虛構的掌握與轉化能力,堪稱近年來古冊戲的新編典範。
7月
29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