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正式開始之前,工作人員在前台販售原物料來自泰國的西米露和摩摩喳喳,在現場將五顏六色的配料調配成飲料賣給購買的觀眾,一種隱約而特別的歡樂氣氛,藉由市集和食物散發出來。觀眾尚未入場時,在熱鬧嘈雜的節慶樂音中,就有七位在演出國當地的志願舞者,身穿由各種螢光彩色布條做成的衣飾,面戴彷如尖嘴鳥喙的大面具,只露出雙眼,在雲門劇場外的走道、樓梯間和露台區,與民眾戲耍、互動、合照。據悉,在泰國東北雷府鬼節,人們會在祭典儀式時,穿戴色彩繽紛的面具與服飾,歡慶死亡與繁衍。待接近開演時間,觀眾逐一入座,一個架高的巨大黃色環形舞台映入眼簾,六位舞者在這個舞台上,以極為緩慢的速度,順著高低起伏的環形舞台前行。另外一位身形瘦小的女舞者,穿著一件白色大襯衫,在環形舞台外,宛如幽魂般地遊走,顯得與其他舞者格格不入。原先在劇場外面那七位身穿彩衣的舞者,也進到劇場內,繼續穿梭在觀眾席之間,接著,又聚攏在舞台前方舞動身體。台上的舞者以白色和淺卡其色為基調的服裝,與台下彩衣舞者豔俗的服裝,產生鮮明的對比;動作質地,也是一方沈斂,一方奔放。節慶音樂淡去,一道尖銳的聲響鳴起,幽魂般的女子,在環形舞台右前方的一道燈光下,以雙手圍成一個圓,一步一步地踏進圓裡——自己的雙手圍成的小圓,以及整個舞台形成的大圓,再慢慢加入其他舞者的陣容;彩衣舞者也在此際退出劇場,音樂轉為和緩而帶點哀傷的現代樂曲。
在這個環形舞台上,克朗淳舞團(Pichet Klunchun Dance Company)的舞者們順著迴圈,一圈又一圈地,行走、奔跑、錯身、追逐。有時他們動作齊一、步履堅定;有時他們或個人、或分組,與他者逆向而行。某些時刻,那位幽魂般的女舞者,加入其他六位舞者的群組共舞;某些時候,她又是獨自一人,處於自己的時空。她象徵個人,或說人類的總稱,而其他六位舞者,則代表眼、耳、鼻、舌、身、意,編舞家皮歇・克朗淳(Pichet Klunchun)是這支舞作的呼吸,人分分秒秒都需要氣息,才能夠生存。
環形的舞台,舞者穿梭其間,無始無終,輪迴不滅。舞台曲折的坡度,寓示人生有各種高低起伏,即使遭逢險境,也必須繼續前行。舞台的中間,代表空無,這也就是為什麼舞者都沒有到中間跳舞,因為誰也無法抵達空靈之境。
在舞作接近尾聲時,克朗淳邀請曾經參與他在演出前指導的「箜舞的語言」以及「圓形的一百萬個出口」工作坊的學員,穿上素白的衣物,甚或是現場觀眾,穿著任何花色的衣物,跟隨六位舞者,一起在慶典樂聲中,圍繞著環形舞台,即興起舞,歡欣愉悅。而象徵個人那位女舞者,則獨自一人在環形舞台上,神色戚楚,眾人皆樂她獨苦。眾人退場之後,六位克朗淳舞團的舞者上台,與方才那位女舞者又一起表演一小段舞蹈之後,才結束演出,謝幕。
對於克朗淳而言,死亡是美麗的,生命是困難重重。死亡是公平的,無論是王公貴族,抑或是平民百姓,每個人總有一天都會面臨死亡。同時,死亡也是簡單的,一場婚禮,一段婚姻,遠比死亡來得艱難。
這支舞作的英文名為“Dancing with Death”,中譯名則是《靈薄域》,起自“Limbo Zone”的諧音,真是高超的譯名。依據節目單所言,Limbo指的是一個中間的過渡狀態,用於描述介於生死之間的渾沌幽冥。在諸多文化裡,死亡都是禁忌的題材,在以佛教立國的泰國更是如此,因此,一位編舞家選擇處理禁忌的題材,其勇氣值得肯定。
克朗淳自十六歲起,師從泰國箜舞大師Chaiyot Khummanee習藝十六年,視恩師為親生父親,直到老師和師母辭世之前,他都給予實質的照顧及回饋。世界各國的傳統舞與傳統劇,都有精確的程式語言、符號表徵,其對身體的規範牢不可破。但是,傳統與當代之間的分際往往是模糊的,沒有傳統的滋養,當代的基石就不可能穩固。藉由叛逆傳統、超越規訓,才能夠為傳統開創新局,產生讓傳統與當代接軌的契機。台灣的「當代傳奇劇場」創團三十一年以來,證明了傳統與當代的血脈傳承關係,年輕的泰國「克朗淳舞團」,也正朝著這條道途前進。
《靈薄域》
演出|泰國克朗淳舞團
時間|2017/08/27 15:00
地點|淡水雲門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