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高于棋(臺大新聞所碩士生)
臺南藝術節與臺南文化中心館慶四十週年節目《喃喃》由「影響.新劇場」製作,召集第一至十屆「青少年扮戲計畫」成員,結合「青少年共創」、「公車漫遊」和「紀錄劇場」,帶領觀眾搭上公車,從巴克禮公園出發,途經臺南各地,一路駛向西濱後折返。
節目單寫道:「當城市的喧囂與低語交織,你是否願意踏上一場未知的旅程?耳邊的聲音隨風而來?每一步都是青春的呢喃⋯⋯」在成長的路途中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了,而觀眾藉由這趟公車之旅,凝視、回首過去的青春年少,一切悲傷快樂終究有一處得以安置。
細語喃喃,喃喃自語
青少年大抵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年紀,開始想要說自己的話,卻也沒有人要聽,他們亟欲掙脫各種升學、社會標籤與價值,卻往往遍體鱗傷但仍徒勞無功,似乎所有疼痛都是理所當然的承受,他們「有苦難言」,在大人眼裡卻帶有些「為賦新辭強說愁」的意味。
而「喃喃」的細密而隱微命題,正也回應了這樣的氛圍,不管是手機上的聲音,演員在公車上的演出,都有給人一種自顧自說話的感受,帶有幾分青澀、壓抑的氣息。公車上,視障者詢問「到站了嗎?」、「有沒有位置?」都無人回應;獨自背誦英文單字的少年,從「abandon放棄」複誦著一個又一個的字詞;手機語音傳出對於考試、社團的抱怨。
這些不具備對話性的語言,對於觀眾而言是私密的,同時帶有傾訴與控訴的性質,特別是從耳機傳來的語音,更有一種貼近性,像在和好朋友聊天、講話,同時也像是對世界的無聲吶喊,自始至終都未能得到回應。
公車漫遊,持續行進的路
公車內貼滿各式標語、試卷和紙飛機等教室內的意象,駕駛座上方播放創作影像,行進期間,短暫停靠數站,演員在車內、外空間演出。觀眾則一邊由公車座位上,觀看實體空間中所有事件;一邊藉由手機的音檔聆聽與操作(如:播放音樂、動作選擇等),觀看虛擬空間的敘事線。虛實聲音與畫面交錯,也讓整齣戲更有層次感。
隱隱約約間,意識、語言與動作不斷流動,觀眾可以憑藉著有限的資訊,如:鞋子與花束、「我好想你」等字句,推測有同儕過世(或自殺),而今天是「祂」的生日,朋友想做些甚麼。有演員在草地上跳舞、在公車上拉手風琴,一切歡鬧掩飾著某些複雜的悲傷,又像是十分動人的許願。
公車作為載體,除了是青少年最親密的交通工具外,它的持續行進性,也準確呼應青春不斷向前奔赴的時間感,其中有顛簸彎繞、短暫停靠。此外,公車上的人們、觀眾往往只在乎「自己要去哪裡?」、「車子會到哪裡?」而忽略了身旁的風景或抵達前的過程,也回應了成長中的命題。
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公車最後不知不覺地去到海邊,從略為繁忙的城市出走,一種逃跑計畫,雖然離海還有一小段距離,卻已經可以看到廣闊的海面,而演員則在海邊表演。帶給我出乎意料地驚喜,「海」的豁然開朗,也一掃前段面臨青春沉悶的陰霾,走向一種寬大包容的解答。
從陰鬱到療癒,「青少年」作為內心召喚
開場與結尾,觀眾能夠根據自身手機畫面點歌,選項包含:老王樂隊〈補習班門口高掛我的黑白照片〉、持修〈沒有我的那個宇宙〉等,我分別選了鄭宜農〈就算我放棄了世界〉:「就算我放棄了世界/請你別放棄我/就像我始終願意/靜靜聽你說」和蘇打綠〈你在煩惱什麼〉:「沒有不會淡的疤/沒有不會好的傷/沒有不會停下來的絕望/你在憂鬱什麼啊」,音樂緩緩流入耳畔,引導觀眾情緒投射青少年的可能心聲。
此外,「如果有人中途下車(死亡、消失)了,我該怎麼辦?」不只是青少年時期,也是一生中必然會面臨的狀態。不同方式的紀念與遊戲(如:奔跑、跳舞等),比起難過與惋惜,或許是一種方式。
「青少年」是生命中極度難忘且具影響力的階段,觀眾容易共鳴。但過度正向的處理這樣的核心又會顯得「雞湯」、說教,我認為這部作品拿捏得恰到好處,用「公車」締造了一個相對中性與安全的空間,讓觀眾在兜兜轉轉之間,感受到陰鬱與療癒,令人動容。
而這齣作品,輕巧地提醒觀眾,面對巨大的社會壓抑與標準,或突如其來的離別,生存的另一種可能姿態,以公車抵達安放。
《喃喃》
演出|影響.新劇場
時間|2024/11/16 16:30
地點|公車漫遊,由巴克禮公園公車站發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