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蘇恆毅(國立中正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西遊記》作為中國古典小說經典,且故事性質活潑熱鬧,向來是傳統戲曲不分劇種改編成武戲的熱門選材對象,在偶戲中,更是如此,在布袋戲團中,都會有幾齣與《西遊記》相關的作品。
但此種熱鬧的風格,在長義閣掌中劇團的《西遊問佛》中,卻一反此種常態,是從取經團隊回到東土後,在取經殿日復一日的生活與職責中,思考各自的存在意義,以及今昔地位的感受對照,從此種對存在的懷疑,於是又前往西遊問佛,以尋求解脫。因此在性質上,是較哲思與沉靜的演出風格,自然別開生面,而且也帶出取經團隊內在仍有執迷與未悟的狀態。
僧隊的執迷與未悟在不同的角色上有不同的呈現,例如沙僧認為昔日是捲簾大將,今日封為羅漢,看似高位,時則無權,亦無人崇拜,有如貶官與處罰;八戒昔為天蓬元帥,今日卻是淨壇使者,反而無人侍奉;悟空得小猴的尊重與追捧,便封三隻小猴為菩薩,卻反被質疑這樣的行為能否被認可。各自點出性格上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唐僧無法回答,遂又重上西天問佛,但佛也未曾明確回應,反而將問題拋回給角色與觀眾,並嘲弄地要人「用鼻屎大的腦筋想一想」,留下問題未解答的開放性設計,也同時將這些人性弱點給予反思空間。
西遊問佛(長義閣掌中劇團提供)
但是此種偏向哲理式的故事設計,相對而言劇情就顯得薄弱,應用在布袋戲上,便更難以發揮戲偶演出的特質,且主演能夠發揮的,也僅有從口白聲腔上,盡可能地創造出不同角色的性格。然而《西遊問佛》的劇本、導演、主演之間的配合,顯然並未調整好演出方法,因為在演出中,戲偶如同無生命的塑像,大多是靜態地置於場景中,使得視覺上相當薄弱,而主演的聲音使用,也因為無法進入到角色的狀態,以及在華語與臺語之間地不斷轉換語言,使得演出聲音帶著尷尬感。此種現象,則更難以將劇本本身缺乏戲劇性的問題,轉向由操偶技巧補足,令演出顯得左支右絀。
而且從長義閣掌中劇團歷來的演出規劃而言,「銳劇場」是以文學性與實驗性為主軸的作品,且更多時候是往兒童至青少年作為主要客群進行規劃,但是就《西遊問佛》的性質,難以了解主要想面對的客群是誰,而這個作品又究竟想實驗什麼:是為《西遊記》做後傳並翻案?還是要作演出舞台用木樁做三階式的層次感?還是要嘗試著用偶戲做出哲理的作品?但往哲理發展的話,故事性又要如何兼顧?這些問題,恐怕都是劇團在選劇本時、甚至在進入製作階段後,都尚未想清楚的作品。且當合作的編劇是未曾合作過的編劇時,劇團是否有思考過作品是否與過去製作的脈絡相連貫,或是是否能夠符合偶戲的演出特質,可能都是未達成的。
西遊問佛(長義閣掌中劇團提供)
此外,值得注意的問題是,《西遊問佛》是參與文化部「鼓勵表演藝術臺語主流化計畫」的作品,但當中的語言使用,是華語與臺語交雜成的「晶晶體」狀態,這種語言使用方式儘管在日常生活中常見,但是放在以臺語為演出主要語言、且獲得政策支持的布袋戲演出上,反而讓人疑惑──因為此種語言混雜所投射出來的問題,往往是說話者兩種語言都不通暢的情況才會發生,而布袋戲團表現出這樣的演出語言,極易引起質疑,且在聽覺上,也失去布袋戲的韻味,均非良好的現象。卻也不知這樣的演出設計,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尚未調整完成?
《西遊問佛》想做的,或許是想用哲理反思的主題製作偶戲,卻在實驗為前提的狀態下,尚未思考這樣的劇本應用在偶戲上可能需要有更大的調整與配合,否則就算是透過字幕機如實地掃過劇本內容,觀眾也無心欣賞演出。而這種問題,極難歸咎於單一人或因素,而是整體製作團隊需要同時思考的問題──或許,這樣靜態的作品,在偶戲上還有很多需要突破,或是難以突破的問題,以及面對的觀眾,是否有興致在一小時內,反芻這些劇作家所要傳達的個人哲思。
《西遊問佛》
演出|長義閣掌中劇團
時間|2024/09/01 14:30
地點|臺南文化中心 原生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