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乙文(臺灣藝術大學舞蹈系研究所學生)
在雷鳴光閃、下著雨的午後,伴隨著雨水敲打紅磚瓦屋頂的聲響,滯留島舞蹈劇場在鋼筋裸露的工廠中演出。觀眾置身於偌大、寬闊的工廠,作品名稱就叫做《Factory》,以一座工廠的運作模式,開展一段關於「生命主宰」議題的思索。此創作引用工廠的運作模式,來象徵生命的運行,也許是向自己,也向觀眾提問:誰才是工廠中最具權力的操作者?藉由這樣的提問,召喚觀眾身體和腦袋共同覺察,重思生命個體於社會生命運轉中的意義。
Factory(滯留島舞蹈劇場提供/攝影陳啟瑞)
演出場域本身就已有著濃濃的工廠氛圍,舞者在燈光微弱的黑色狹長空間裡,猶如被置放在生命的劇場之中,這樁生命看似平凡、規律,卻又極為壓迫,充滿不確定感。緊接著,灰暗的燈光下,舞者們組成一個巨大的篩選網,緩緩地向前推進、運轉著,伴隨尖銳刺耳的機器摩擦聲,還有顯示商品已完成的燈號聲,工廠生產線開始規律地向前滾動。以相互牽引、繫絆之姿,舞者緊密依附彼此,同時給予重量,過程中非平滑而順暢,更多的是呈現曲折、錯落的身體型態。每位舞者會輪流經過其他舞者組成的大小篩選網,有些人會被篩選掉,有些則成功通過篩選網,像是比擬大環境之下唯有適者生存的道理,各種處境強逼著人們適應和調整自我的不足。然而這次只有獨舞者一人成功通過篩選,他被動而緩慢地向前,微弱的燈光讓整個過程散發著沉悶,也毫無生氣。於是他將身體縮得很小很小,在原地不停打轉,動作時而軟弱無力,時而強烈逃脫、向上掙扎,身體姿態像是呢喃。有時更望向遠方,期待有人可以將他帶離困境,但身體卻膽怯地蜷曲著,逃避跳脫生活舒適圈後可能迎來的不適應。大型風扇的葉片,透過燈光打在舞者身上,像是將舞者心靈壓迫到最底層,形成一股巨大的壓力,好比在夾縫中生存的日常,這畫面促使我思考:生命是如何運行?該如何選擇自己的生活腳步?遇上不可逆的狀況、處在不確定的狀態中,人們又該如何持續推著生命向前進?
舞作最後,舞台上的裝置平台像是一道道平行輸送帶不斷地左右搖晃,散落的群舞者在搖晃的平台上不停位移、滾動、跳脫,甚至也有滯留的時候。過程中,舞者們必須用盡全力才能站穩在平台上,有些人「主動」想逃離,但又有些猶豫,有的則是「被動」地被狠狠摔出去再拼命衝回來,即使不停努力嘗試逃脫象徵框架的平台,下一秒又義無反顧地回頭,再度踏上平台,持續搖晃,像是一群無意識的勞動者,難以逃脫擺佈。這場景就如生活上那些半強迫的情境,迫使人們連滾帶爬向終點邁進。即便過程中曾經想要逃離這冷漠無情的平行輸送帶,但最終還是會選擇踏上吧!但,究竟誰是這製(滯)工廠的領導者,是這莫大的「環境」?還是「自己」?
理性分析作品,我認為,舞團選定的場域與舞蹈結合得很好,使觀賞者身歷其境,將自己也當作工廠裡的各式商品來剖析和檢視,與台上互映出心靈的恐懼與不安。身體上則是透過「主動」與「被動」的交替,展現「環境」和「自我」極具拉扯的狀況,同時有著對立的情緒,又有相互依賴之情感。而裝置平台就像人生中的無形枷鎖牽絆著我們,這個舞作擁有場域天生的遼闊空間感,更加凸顯出渺小的人類面對大環境所帶來的壓迫和無力,然而我們必須得耗費更大的力氣來面對大環境的各式動盪。
情感層面,編舞者在《Factory》中,以輪迴和重複性的動作,對應日復一日、不斷來回的無奈、疲乏和無助的生活樣貌,成功引導觀眾如我,思考一生當中存在許多拉扯,或是必須做出選擇的困境。面對這些,我們是否願意將人生主導權「主動」交回到自己手裡,還是會因此「被動」地向下沉淪而消失殆盡?該如何在主動與被動之間,探索各個生命的共通性和平衡點,如同舞者在台上不斷的「散落重組」的意象,體現出「人生存在需靠自己掌握」的價值觀。
《Factory》
演出|滯留島舞蹈劇場
時間|2020/06/07 14:30
地點|糖廍曉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