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色逆叛,潛質在本《小.結》
10月
15
2013
小.結(林文中舞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68次瀏覽
林乃文(2013年度駐站評論人)

柏拉圖(Plato)《理想國》有一個洞穴比喻:一群囚犯被監禁在洞穴內,洞穴的開口向外,但囚犯只能向前不能轉頭,便從背後陽光投射在穴壁上的影子,解讀所謂的真實。《小.結》的舞台正像這麼一個穴,四邊繃紗收束於中,舞台中心彷彿穴底,觀眾就坐在洞外,光源的方向。五名舞者僅存那麼一點角椎之地立足,以最低限也最強烈的一點意志,行動。

一開始燈光幽暗,舞者全面向右壁(從觀眾的方向),背對觀眾,近乎全裸,地燈削切出舞者結實的身形。幽緩中他們尾椎外翹,漸漸下墜到地面,再掙扎著起立。迥異於過往林文中滿滿的西方現代舞語彙:移動快捷、折返勁力、線條俐落、曲角鮮明,這次編舞將種種肉眼可辨的技法削減到幾乎不剩,然而削減不是放棄,不是失控,而是更精緻將動作凝斂於身體核心。舞者均以尾錐作為移動和拉扯的起點,一寸一寸將自己從地上支撐起立,慢慢游動到舞台另一邊,甚至不惜把臀部朝向觀眾。美醜不再浮漾於皮相描述,而在其中真實於否。我覺得近乎舞踏。

唯一非舞者出身的林人中第一個起身,他用肉體真實的「耕作」說服了我們。他不是風中之葉,不是水中之魚,不是光影,不是沙塵,更非任何抽象概念,他只是誠實無偽地抵抗著地心引力,毫不含糊,也不閃滑,一寸寸累積力量,耕作形體;最後那一副手不揚、腳不直、腰不挺的身體,赫然就是「人」的本然形貌。他什麼也不必「演繹」,不必「仿擬」,不必「描繪」,因為人本來無需「再現」自己。可嘆的是人學會了種種精巧複雜的表達技能之後,竟深深遺忘了本來的我。

女舞者身上偶仍可見再現式的外形技巧,明明光滑流利,卻模仿笨拙。三男兩女陸續起身後,從洞穴右壁移動到左壁,實實在在地將身體,移動,輾壓著地板,行進。人雖渾噩,卻本能地互相接近,互相需要,與其說啟動於慾望,不如說人本來就必須由另一個人來確認自己存在。男人與女人,在手掌與手肘的接納之間晤觸,合而復分,在證明自己的路上,每一個人都是獨自體。

音樂沒有旋律,像某種天然頻率;燈光也是毫不炫耀。舞者最後聚於另一端,此時側燈打亮穿透紗質,壁燙似的,舞者又一一離開左邊,來到中央。混沌既不可持續,他們遂將頭朝上頂,在燈滅全黑籠罩之前,成為一個個直立的人,留給觀眾到底是開啟還是終結的無限想像。

七十分鐘的舞作言簡意賅,沒有炫技,沒有多餘裝飾,但絕不單調無聊。我驚訝於林文中竟能如此乾脆,捨去他對動作結構的執著,悖叛自己,讓這「小系列」以肉色的驚嘆號作結。這也讓人覺得他的下一次創作,變得更加不可預測了。

《小.結》

演出|林文中舞團
時間|2013/10/13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