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掙扎,身體鍜練《慾翼》
6月
23
2014
慾翼(蕭紫菡舞蹈劇場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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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東寧(特約評論人)

當代舞蹈中的身體,「為什麼動」比「怎麼動」來得重要,所以,如有足夠的動機驅使身體動作,那麼,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舞者。這個觀念在年輕編舞者蕭紫菡的作品中,再自然不過,去年年底「蕭紫菡舞蹈劇場──土地計劃」的第一站《土地計劃—金磚上的遺民》,蕭紫菡帶領著混合了專業與素人的舞者們,在遭政府強制拆除大半的華光社區廢墟事件現場中,演出了一場被藝評人吳牧青譽為:「正標記著台灣舞蹈界與劇場界……甚至是台灣藝文界全體,皆應至為值得感受與思索的一幕」(作品也入圍第12屆台新藝術獎初選)。緊接著今年年初,蕭紫菡更是帶領一群非專業舞者,在苗栗大埔張藥房被拆後的現場,發表了「土地計畫」第二號作品。

編舞者帶領關心此事的表演者,進入事件現場尋找舞蹈的動機,於是充滿強烈情感的身體,即使是素人舞者,仍然可以創造出最獨特的藝術性表達(當代舞蹈),想想,這不才是藝術創作的本意嗎?

這次,「土地計畫」第三號作品《慾翼》,來到了台東都蘭糖廠。這個計畫原來只是蕭紫菡應立賢教育基金會生命美學計畫的邀請,來到台東泰源國小教小朋友跳舞,三年的教學後,他們決定大膽做一次正式的劇場表演,並與當地的都蘭山劇團共同合作,所以這個演出舞者的年齡層,從國小、國中到大人都有。

燠熱傍晚的糖廠,一座無空調的木雕工作室廠房,網路報名的觀眾,手上被繫上一條麻繩手環當入場證明,首演之前,觀眾隔著薄薄的木門,可以聽見裡頭的慌忙,但是尚未入場的我們何嘗不是騷動。比預定時間延遲了幾分鐘後,大門終於打開,觀眾被引導在左右兩個區域,中間和兩邊留下通往舞台區的通道。舞台簡單地以原住民色彩的布幔,隔出背景與出入的翼幕,中間一位女舞者,雍容地以大地之母的姿態,身上長長的兩條披肩延伸到左右舞台之深處。

演出在大地之母的吟唱聲中開始,舞作一共有六段加上謝幕,大意是大地之母以祭司的形象,手拿一把稻穗為部落祈福,部落英勇的四個武士以老鷹的姿態,保護著這塊土地,其他男女村民一起耕種稻米(「滋長」)及「豐慶」收成,此時來了一個黑衣神秘女子(蕭紫菡),留下一塊閃著亮片金光的披肩(「慾翼」),村民開始了一段「惡之戮」,最後孩子們出現,天上落下許多五彩珍珠,讓被迷惑的勇士停止了爭奪,而女祭司再度回來給大家力量(「捧愛‧紮根」)。

編舞者讓舞者屈膝降低重心,以專注的精神帶領身體緩慢前進,可以看到之前她參與無垢舞蹈劇場所受的影響,不過,編舞者喜歡在舞者身上加上物件,雨傘、稻穗、披肩、層層疊疊的服裝…,讓舞者身體能量必須更為集中,才能穿透這些象徵之物,以表達編舞的肢體語彙與情感,所以這些「物件」既是象徵也是障礙,而唯有身體突破障礙,象徵才會再度出現,而觀眾就是在跟現場舞者,共度這段突破障礙的身心過程。

要讓這群國小、國中的原住民學生,做到上述的意圖,我想編舞者必定花了不少心思,才能讓浮躁的年輕身體安靜下來。而舞作後段,當大家圍著圈,如同拉威爾《波麗露》的重複舞蹈儀式,中間的小舞者竟然可以獨挑大樑,與其他周圍舞者的能量所抗衡,想必,這位小舞者是充分瞭解了這段舞的動機,而編舞者也準確地抓住了舞者的身體。

形式之外,舞作的內在意義,恐怕才是這個舞蹈活動的真正精神。蕭紫菡在演後座談說到,當她去「反美麗灣」的現場,看到部落裡兩方人馬,都是唱著祖先留下來的歌謠,一方支持、另一方反對建美麗灣度假飯店,讓她有了創作這個作品的念頭。而在美麗灣海灣的另一頭,都蘭鼻的高地上立著一個「阿才之柱」,十一年前劇場工作者陳明才,為了反蘭鼻渡假中心在此地投海,兩個事件(與建築)遙遙相望,更能體會蕭紫菡與她的舞者們,想傳遞的對於「慾望」與「土地」的永恆爭辯。

《慾翼》

演出|泰源國小舞者ⅹ都蘭山劇團ⅹ蕭紫菡舞蹈劇場
時間|2014/06/20 19:00
地點|台東都蘭糖廠(蘇飛‧希巨木雕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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