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如同看完演出之後,我們坐成一個圈,來聊聊究竟感受到什麼好了,關於出自我們心中某個受到喚醒的一角。
先從對一段旅程的素描,描繪我看完《只有秘密可以交換秘密》的印象和外廓。
兩年前因一場展覽,有機會到墨西哥車程兩個小時的山中小鎮Taxco流返。這是一個恰如台灣九份的小型山城,處處是蜿蜒的石子巷弄。幾乎所有的住戶都在一片漂白的牆瓦中過著他們經營小商的生活。但這一片幾近泛白的陽光小鎮,如同她早期是西班牙人喜愛的產銀之鎮,自有背後的流浪歷史,她的銀亮孩子們,曾漂流到淡水和基隆,以及遙遠的南國馬尼拉。儘管身負流浪與沉重的歷史,然而這小鎮始終以好幾種時間與速度迎抱人們的不期與邂逅:家家戶戶以最適宜這城鎮來裝飾高原山城閃爍的陽光──以花布、傳統墨西哥刺繡、波斯絲綢等,並在最不顯眼的地方讓人民驚豔於這些裝飾之存在,又不影響整座泛白的亮調。
《秘》裡這種統一的木質色調,且每段詩句與畫面會在不經意之處現身與消逝,展現其特殊之處,如同在Taxco鎮行走的身體感,總有許多似曾相似(Déjà vu)之處:你能在打開的箱子內,發現天空和與你招呼的布偶;你能在兔子與書墨之間意外找到某種關聯;也能在看似無趣的空間,能繼續「有所停頓」……。那種遙遠的山城和《秘》戲,都是以一種乍現卻隱的姿態,呼喚人們自願陷入其中。
劇評人林于竝曾分析郭文泰的作品手法,具備「混淆」與「遠近法的攪亂」特徵。但說的更具體的,倒可參考法國藝評家Nicolas Bourriaud曾討論藝術的傳遞關係及其具體「內容」的一致性:「……傳遞性的觀念在美學領域中,導入這種內化於對話中的形式性混亂;它利用了一種無法達成的離散性和永遠無法滿足的散布欲望,否定了任何特殊『藝術場所』的實存。」這反而更像是郭文泰作品中,讓原本時間受時間吞噬、讓空間成為另一座空間的溫床的最佳寫照,這些時間感的密布,有時是童話式的、有時是重複式的,這舞台有時會是「劇場」,倒不如說是張奇幻的畫布。我們的幻想仍會被這些圍繞而成的木板給「封殺」──但也相對的讓觀眾注意力「凝聚」於這些裝置的巧妙變化。
觀《祕》一作時,讓我心中不斷漣起19世紀丹麥畫家漢默修(Vilhelm Hammershøi)和維梅爾的畫。這兩位畫家,和郭文泰,都相當以水平與垂直的畫面結構來營造出具瀰漫且灰塵式的場域。漢默修以畫面經營北國的暖冬中,從窗外透射出屋內塵屑密旋的張力,而維梅爾的窗外光線更不必說,直接灑落於婦人傾倒的牛奶上,展現其光澤。郭文泰善用舞台的密閉、幾道僅容道具的出口,偶不時出現光芒,讓新的敘事詩誕生。「光禿禿」的木板背景讓這個舞台的裝置世界一直徘徊於甦醒與沉默,而詩意的空間部署也不歇息地成為文字詩的溫床。有時我們看著舞台上的慢,品味著夏宇的詩如何逐字逐句的化為舞台上的塵埃碎屑,我們品茗這些慢與不經意的換景,如詩與詩之間的空白或斜線。它們不那麼直接相關,但你的閱讀能讓它們產生關聯。如同讀詩,享受著與你的私密生活產生關聯。
Déjà vu。我寧以一些看戲時,腦中飄浮過的畫、電影與一段短暫的墨西哥Taxco旅程,以如此精確的模糊字眼和印象來交換看戲的心得。讀詩何嘗不也在經歷這些似曾相似的經驗?使之並置,成為你自己私有的經驗?對於一個幾乎未曾接觸夏宇的詩的「另類」觀眾而言,沒有「包袱」、不在意河床到底漏了哪首「重要的詩」,不在意他們要再現/詮釋哪首詩。「一切都無所謂」,我只體驗當下,也等待著河床要將我帶往何處?也許,每場真的都如此秘密吧。
《只有秘密可以交換秘密》
演出|河床劇團
時間|2013/08/10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