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人集社
當我們在生活裡用到「測量」這個詞的時候,通常是從物理性的基礎去說,而且會表示較為精確的尺度;「一棟房屋的天花板有幾公尺,地板面積有幾坪」會比「一棟房屋」來得接近我們對「測量」一詞的使用。
《測量》卻非如此,從兩位測量師步入OL家中,宣佈她獲得25坪理想建築,並開始與她討論裝潢設計之後,文本中的「測量」,主要指向的便是歸屬心理層次的,睹物思人/情的記憶向度。就像其中一位對她說的:「記憶會讓時間停下來,距離因此縮得更近。」透過記憶,物件與重要的人恢復想像的聯繫,距離拉近;而睹「物」思人/情的相接,也為編導擅長的偶、物件有了合理介入的餘地。只是這些對偶的使用,與我所看過的,編導過往的作品,僅是持平而已。
「紅色男人不見了,白色女人四處找,找不到,從此他就刻入了白色女人的視網膜內,成為殘影。」討論光線時,她說了這個故事,測量師仍然為她留了微微的紅色的光。然後,她從一只行李箱的污漬想到她的母親。然後,她想要有一台暖爐,他們回答:「妳要的是一個孩子吧。」
建築系教授克蕾兒•古柏•馬可斯(Clare Cooper Marcus)於著作《家屋,自我的一面鏡子》出過一題給讀者的練習:「繼續與屋子、物件、影像、房間、人物對話,一直講到你覺得夠了為止。假如你感到疲憊不堪,請不要訝異;與自己打交道,特別是與那些已被我們『埋葬』的部分,可能是相當耗費精力的。」她終究是被動地陷入這樣的,記憶與說話的情境,她單身,她獨居,未來混沌不明,她想像的「家屋」,喚起的「記憶」,表示著她並未安身於正居住的空間。倘若「家屋是自我的一面鏡子」,那些她記憶起的,以及期望要有的種種,正顯現著自身的某種匱乏。舞台的「框外」的三面牆角,打暗,擺滿了吸塵機等各種家具用品;靜態,彷如不再揮翅的蝶。彷如遺棄之物,或彷如一個個家的構成的暗示,這是關於遺棄與死亡的佈置,但也是關於「家屋」想像的若干零件。
兩名測量師不像哈洛•品特筆下的闖入者,以侵入、破壞為姿態,而像是一顆外接硬碟,將居住者的經歷、情感與記憶簡名為一個個物件、記號、檔名。於是乎,理想建築/生活的討論與其說是將未來生活的美好想像輸入她的體內,不如說促使她輸出回憶,那些回憶既儲存於個人的「內部」,又因為必須轉化為舞台上的表演性,因而也表現出某種「外部」的樣貌。
只是,倘若「理想建築/生活」涉及的時態是「未來」,但通篇幾乎以「回憶」這個「過去」的時態做為相對的言說範圍,兩造就會形成互相拉扯、牽制。「理想建築/生活」的關鍵詞並非「建築」或「生活」,而是「理想」,當「理想」遇上她述說的那些寒性、憂傷的「回憶」,中間需要「行動」轉開敘述。沒有「轉」就沒有「合」。由此說來,最後一組圖像,她放好小孩、面具,與她的臉以同一角度望向觀眾,做出微笑的,甜甜的表情時,我終究不能理解這個結局是怎麼「轉」出來的?
又或者,貫之原來的憂傷、寒性又如何?為何非得以微笑作結?
附註:《測量》與《一個人的房間》(沙丁龐客劇團,2007)、日前重演完畢的《羞昂App》可做齊觀,放在「熟女」的社會觀察面向上,進行比較。當然,那是另一個需要再耕耘的題目了。
《測量》
演出|
時間|2014/03/29 14: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