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圖用各種語言與人溝通,但我也同時知道,語言的終極只是更大的孤獨。」——蔣勳《孤獨六講》
今晚是翃舞製作首波的獨舞計畫演出,而鮮以創作者自居的舞者鄭伊涵,除了表演者的身分,同時也統籌了音樂、編排等發想,在她的而立之年提出《孤獨號》這項作品,似乎不僅僅是個人時間軸上的刻劃,同時還是一次對自己生命的坦白,筆者透過文案上與平時個人社群上的觀察,首先主觀的感受是舞蹈在她生命中的份量,如同時間在海底深處的沈澱,祇等待一日火山口的噴發。然而舞蹈是她的出口,還是她孤獨的盡頭?
論語・子夏曰:「學而優則仕。」這句話演變到如今,成了「演而優則導。」鄭伊涵從登台以來,一直都是優秀的表演者,憑藉敏銳的天賦善於解剖編舞者的想法並且呈現,因此從身體的表現層次上,她可以說是無可挑剔,譬如一開始她成大字型之姿躺在地板上方,顱骨與腳跟為施力支點,以反重力的方式滾動脊椎,二十四節脊椎骨的穩定變化,鄭伊涵柔軟而強韌的肌力似乎為身體動能提供了強大的緩衝。
借力使力,尋找自然的動力來源,是「後現代舞」中「放鬆技巧」*時常會練習的一道課題,而後其間接地影響下一個世代的舞蹈創作,使得力與美不再是舞蹈表演的唯一形容詞,極簡、純粹的能量釋放,開始在舞者的身體與創作者的編排思維中生根發芽;在上述的開場後,鄭伊涵作品的前半段幾乎與《孤獨號》的「號」之一字相當密切,以身體連結船之載體,在人生的大風大浪中飄流,故此她運用了許多低重心的動作來進行位移,雖然低重心的動作在許多作品中可以常見,但在《孤獨號》裡頭幾乎是身體的發展主軸,透過不同關節展開的曲線,海洋的波形與音樂的旋律線不時沉入實驗劇場的地板之中,作品中燈光也嘗試要營造海景與人生劇場的場景切換,但由於是獨舞的緣故,說實話燈光的設計感有時過度強化了鄭伊涵的表演內容,否則依編舞的脈絡來看,前半段的身體精練程度可以不需要再多一些的烘托。
鄭伊涵說希望觀眾在這次的獨舞作品中看見她的另一面,也就是動作以外的鄭伊涵,但很可惜的是,觀眾或許仍要聚焦在她的身體能力之上,不論是各種不思議的身體角度轉折,又或者是她在音樂的空白處中用身體發出的巨大聲響,生命痛楚之風在不知不覺間揚起了孤獨號的旗幡。在後半段將要收尾前的十分鐘,是2019年鄭伊涵發展十五分鐘獨舞作品「困」的選粹,在這裡她變換了無數次的表情,與日本推理小說家江戶川亂步筆下的「怪人二十面向」雷同,不同的是除了沒有事前的預告,鄭伊涵她用表情來偽裝出來的易容,並不是要用來融入特定的角色當中,反而是與當下情境的抗議與拉扯。
如果說《孤獨號》是鄭伊涵三十年歲月以來的生命反省,那這樣悲傷的潛意識銘刻在她的創作當中,不禁也要讓人反省,在每十年就會有一遭波動的舞蹈生態當中,當代舞蹈的創作對於藝術家來說,究竟是什麼?每一首汗水淋漓的藝術創作若馬賽克成一面彩繪玻璃,它反應出來的社會真實,會不會有其中一個角度對應了社會學家雪莉特克(Sherry Turkle)提出的「在一起孤獨」,也就是受到科技影響的群眾心理。若有,創作是藝術家窮極一生的盡頭或是出口,則值得探討,若否,藝術所預見的情感另一面要如何咀嚼,則期待藝術家們可以提出更明示的建議。回到筆者開頭引用的《孤獨六講》:「語言的終極只是更大的孤獨。」鄭伊涵將其作品形容成一艘船,邀請觀眾一同乘載觀看,那這艘船會把我們載到哪裡,在那裡等待我們的,會不會是另外一艘更大的孤獨郵輪?
註釋
1、放鬆技巧(Release technique)在後現代舞蹈先驅的作品中,有大量且系統性的整理與發展,同時也受到治療性運動、瑜珈與「武術」等影響,因此在其後續的舞蹈發展中,放鬆技巧所著重的呼吸以及肌肉能量的釋放,被當代舞蹈家所廣泛地運用。由於當年中譯的文字限制,筆者更傾向於用「釋放技巧」來介紹。
《孤獨號》
演出|翃舞製作X鄭伊涵獨舞創作
時間|2020/09/18 19:45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