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呀大海》是一齣很安靜、很安靜的戲。
它的安靜,從一個男子在浴室的奇思幻想開始。男演員穿著睡衣,睡衣內又搭著衣物,頭戴著一頂誇張俗氣的爆炸捲髮,造型很不寫實,但又要去模擬早起日常在浴室內的盥洗等動作,編導夏夏似乎有意讓男演員一直處於未睡醒的恍惚狀態,做什麼事都不順手,好讓後面的海底幻想合理化;可是男演員卻選擇默劇逗趣表現,很清楚的算計著動作要誇張到甚麼程度,何時動作要停止轉身去做下一個動作,於是這場戲就充滿形式與意念衝突的荒謬不和諧感。
所幸,荒謬不和諧感也僅止於此。接下來從海潮音效浮現,浴簾上如海面光影波動開始,導入偶戲部分演出後,我們彷彿隨著偶,從大海與陸地接觸的地方,逐漸進入大海,看見海底的繽紛世界,再潛入更深的深海,就真的是一以貫之的抒情安靜到尾聲了。但讓人心生疑惑不解的是,為何偶的造型和方才男演員的外型不吻合,難道海底幻想是另一個人的幻想﹖
如果暫時拋棄這個疑惑不管,就海底幻想的鋪陳來說,完全沒有情節可言,乍看宛如有一台攝影機,為我們拍攝了一部海洋紀錄片,而我們觀看,再讚嘆海洋之美麗!在戲中確實有呈現出海底珊瑚礁的美麗,由浴缸浮起一座礁岩,然後有逼真的彩色珊瑚,一朵一朵,一叢一叢的長在礁岩上,這一段的確有造成一些驚喜感,但這種驚喜感在其他段落卻隱而不見。
《大海呀大海》做為飛人集社劇團「偶愛自然」系列的第二部作品,石佩玉、許乃馨設計的偶精緻不在話下,我可以清楚感覺到創作者想要讓現代親子重拾親近自然的感動,那份心意美好又純粹無須懷疑,且節目單上也用溫暖的語調寫著:「海有多遼闊,我們的生命就該有多遼闊;海有多深,這個世界愛我們就有多深。在又深又廣的海洋裡,蘊含著許多我們仍未知的密語,在海與岸之間的交疊中輕輕地傳唱著。」這段文字具有正念力量,若流淌進現代普遍存在的「大自然缺失症」(nature-deficit disorder)孩子心中,引發性靈與身體回歸自然懷抱,也能挽救生命虛弱貧乏的創造力,如同寇波(Edith Cobb)《童年想像力生態學》書中的研究證明,兒童走出去和超越自我的能力,是由孩童時期感應自然環境的可塑性發展起來的。
既然自然能夠刺激感官,調節身心健康,引發創造力,那麼回到這齣戲來看,要引發觀者擁有對海洋的愛,其實是比較難驗證是否可行的命題,不過傳播善的理念永遠都像種一粒種子,只能期許等待發芽那天,但時間要多久誰也說不準。至於對感官的刺激,不論光影或偶的表演,略為可惜的是提供舞台上「展示」的功能而已,動態變化性不夠,節奏遂偏單調,比方前述珊瑚出現,剛開始還有驚喜,但人偶與珊瑚之間,除了游近的動作,沒有進一步表現出任何興奮激動情感。而珊瑚的生命動感,也絕對不應是靜靜地存在,它和魚的共生互動,這些能真切體現海洋生態面貌的動感,是這齣戲裡最匱乏的。
也因為這種匱乏,當戲演到深海,如水母等生物會演化出發光能力,吸引其他浮游生物或魚類前來,成為生存的食物。暗黑的舞台,有燈閃耀的水母偶,卻有孩子看錯直言:「是章魚耶!」若演員能臨機應變,順勢而為的讓水母的樣態、習性表現得更具像清晰,甚至演繹出生物鏈的動態情節,就不會停留在「看見」水母這個層次而已。因此,戲演到越後面,竟使人有種錯覺覺得我們並非在看一部海洋紀錄片,反而更像是身在海洋館內,隔在強化玻璃外「看見」海洋生物,但看不見真實有活力的海洋。
尾聲,人偶回到陸地,向海洋揮手道再見。人偶幾個碰觸陸地的細膩動作,有種回到現實世界的安心,戲在此安靜做結。可是對觀眾來說,疑惑卻又浮動洶湧起來,第一場戲中的男演員呢?為何他就這麼憑空消失,有頭無尾?所以我說這是一齣很安靜、很安靜的戲,但除了展示海洋的靜謐之外,海洋更寬闊的動態面貌全消失,那麼這闕海洋的美麗幻想曲不免流於貧血蒼白,失去生命力。
《大海呀大海》
演出|飛人集社劇團
時間|2015/08/22 14: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