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珮寧(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當代視覺文化與實踐碩士班學生)
《界》的開場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安靜躺在舞台的長桌上,長桌後方羊首的男人注視著女孩,手上的手風琴在揚聲之後拉開表演的序幕。不同於過往在表演中較常出現的獻祭儀式,《界》是發生在儀式之後的故事。傳統的祭祀儀式進行過程全程都是充滿感官刺激的,首先是在公眾場合進行殘忍的殺害,血液怵目驚心的噴濺、觀者的嚎叫與祭品的尖叫聲充斥、肉體的氣味與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之中,儀式完成之後則是一場狂歡的盛宴,人們載歌歡舞,分享美食,成為凝聚眾人的社交場。
由愛爾蘭編舞家麥可・基根-多藍(Michael Keegan-Dolan)與舞蹈之家舞團,以及愛爾蘭知名六角手風琴家科爾馬克・貝格利(Cormac Begley)合作的作品《界》訴說的故事是在儀式之後的社交場,透過身著正裝的十二位舞者演繹出一場社交舞。在作品的開始,十二名舞者頭戴面具,正坐在椅子上,他們整齊劃一的扭頭看向左方又看向右方,小心地確認自己與他者之間的距離,摸索著在這個場合中有誰存在,誰又在和自己進行一樣的動作、和自己有一樣的心思。當確認在場的眾人皆為儀式的參與人,人們放心的拿下頭套,開始了一場肢體試探與交心的社交場。
隨著手風琴音樂的響起,眾人隨之起舞,混搭著民謠與爵士的音樂節奏輕快,如同魔咒一般,引領舞者們的動作。舞者們身著正裝,令筆者聯想到社會上的芸芸眾生,在正裝下的人們心裡藏有不同的念頭,衣服是掩飾自己最好的裝飾,如同面具之下每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扮成社會期望的樣子,舞者在開場時脫下頭套彷如扯下面具,在這個民謠與藍調音樂歡悅的場合中,他們無所顧忌的表現出自己最真實的樣子。舞者們的動作大而無畏,群舞中他們的步調整齊劃一,在進退之間彷如將舞台變成一個小型社會的縮影,他們受限於框架,卻仍然用力在每一個伸張與收縮之中展現不一樣的自己;獨舞時則展現了人們彼此之間的試探、摸索、親暱、珍惜等不同的情緒,這些情緒或情感或許不為社會所接受、或許尚未確定、或許會遭到拒絕,舞者在舞台上用肢體去接觸對方,同時也尋求著他人的回應與認同,從獨舞到雙人舞,在身體的碰觸之下,人們在他人身上找到最真摯的歸屬。此刻,不再需要言語,跟隨音樂而起的肢體動作,表達了真實的情感,遠比語言來得更為直接。
基根-多藍以自己的故鄉,位於愛爾蘭最西南邊尖端的丁格爾半島(Corca Dhuibhne),作為創作的發想【1】,在這個山多而細長的半島,每一處蜿蜒路徑的盡頭都是一個未知的所在。回應著《界》當中,舞者們每一個用盡全力與無所顧忌的舞步,彷彿將內心的壓抑一次爆發,他們在舞台中穿梭,在彼此中摸索,想在與他人不遠不近的關係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但沒有一段關係是穩定的,他們只能用身體的極限表達情感,至少在這個當下,激昂的情緒是證明自身存在的證據。
編舞家基根-多藍擅長使用敘事性舞蹈的形式融入表演,展現於《界》中,在舞台初始時觀眾的視野即因儀式而被帶向兩個不同的世界:白衣女孩所在的死亡與神的境地,以及眾生所在的人間,兩者之間以女孩的犧牲成為接觸的起點。女孩觀看著眾位舞者的癲狂、同時也在舞者之間穿梭,並與他們互動,她的行動讓生死之間的界線變得模糊,人們在邊界之上起舞,永遠不會知道機會和命運會不會給自己機會,可能在下一個瞬間無預警地進入她所在的一方。女孩用童貞的眼光打量世界,在死亡的一方看著交關於生死的眾生,她看見眾人拉扯在未知的隘口,這場儀式後的狂歡似是解放情感與自身的乞求。當人們感到迷惘的時候,往往渴望一個堅定的力量指引迷津,這是屬於現代社會的儀式,回應著人們在儀式之後渴望尋獲心靈滿足,在現實社會中獲得一個新生初啼的機會。
注解
1、林農,〈從愛爾蘭丁格爾半島自然而然地長出來:基根-多藍《界》 創造讓音樂和舞蹈自由的世界〉,《Par表演藝術》,最後更新2024年2月7日,查詢日期2024年2月28日。
《界》
演出|麥可・基根-多藍✕舞蹈之家
時間|2024/2/25 14:0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