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邊界之上的狂放之舞《界》
3月
11
2024
界(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 Ros Kavanagh)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471次瀏覽

文 陳珮寧(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當代視覺文化與實踐碩士班學生)

《界》的開場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安靜躺在舞台的長桌上,長桌後方羊首的男人注視著女孩,手上的手風琴在揚聲之後拉開表演的序幕。不同於過往在表演中較常出現的獻祭儀式,《界》是發生在儀式之後的故事。傳統的祭祀儀式進行過程全程都是充滿感官刺激的,首先是在公眾場合進行殘忍的殺害,血液怵目驚心的噴濺、觀者的嚎叫與祭品的尖叫聲充斥、肉體的氣味與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之中,儀式完成之後則是一場狂歡的盛宴,人們載歌歡舞,分享美食,成為凝聚眾人的社交場。

由愛爾蘭編舞家麥可・基根-多藍(Michael Keegan-Dolan)與舞蹈之家舞團,以及愛爾蘭知名六角手風琴家科爾馬克・貝格利(Cormac Begley)合作的作品《界》訴說的故事是在儀式之後的社交場,透過身著正裝的十二位舞者演繹出一場社交舞。在作品的開始,十二名舞者頭戴面具,正坐在椅子上,他們整齊劃一的扭頭看向左方又看向右方,小心地確認自己與他者之間的距離,摸索著在這個場合中有誰存在,誰又在和自己進行一樣的動作、和自己有一樣的心思。當確認在場的眾人皆為儀式的參與人,人們放心的拿下頭套,開始了一場肢體試探與交心的社交場。

隨著手風琴音樂的響起,眾人隨之起舞,混搭著民謠與爵士的音樂節奏輕快,如同魔咒一般,引領舞者們的動作。舞者們身著正裝,令筆者聯想到社會上的芸芸眾生,在正裝下的人們心裡藏有不同的念頭,衣服是掩飾自己最好的裝飾,如同面具之下每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扮成社會期望的樣子,舞者在開場時脫下頭套彷如扯下面具,在這個民謠與藍調音樂歡悅的場合中,他們無所顧忌的表現出自己最真實的樣子。舞者們的動作大而無畏,群舞中他們的步調整齊劃一,在進退之間彷如將舞台變成一個小型社會的縮影,他們受限於框架,卻仍然用力在每一個伸張與收縮之中展現不一樣的自己;獨舞時則展現了人們彼此之間的試探、摸索、親暱、珍惜等不同的情緒,這些情緒或情感或許不為社會所接受、或許尚未確定、或許會遭到拒絕,舞者在舞台上用肢體去接觸對方,同時也尋求著他人的回應與認同,從獨舞到雙人舞,在身體的碰觸之下,人們在他人身上找到最真摯的歸屬。此刻,不再需要言語,跟隨音樂而起的肢體動作,表達了真實的情感,遠比語言來得更為直接。

基根-多藍以自己的故鄉,位於愛爾蘭最西南邊尖端的丁格爾半島(Corca Dhuibhne),作為創作的發想【1】,在這個山多而細長的半島,每一處蜿蜒路徑的盡頭都是一個未知的所在。回應著《界》當中,舞者們每一個用盡全力與無所顧忌的舞步,彷彿將內心的壓抑一次爆發,他們在舞台中穿梭,在彼此中摸索,想在與他人不遠不近的關係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但沒有一段關係是穩定的,他們只能用身體的極限表達情感,至少在這個當下,激昂的情緒是證明自身存在的證據。

編舞家基根-多藍擅長使用敘事性舞蹈的形式融入表演,展現於《界》中,在舞台初始時觀眾的視野即因儀式而被帶向兩個不同的世界:白衣女孩所在的死亡與神的境地,以及眾生所在的人間,兩者之間以女孩的犧牲成為接觸的起點。女孩觀看著眾位舞者的癲狂、同時也在舞者之間穿梭,並與他們互動,她的行動讓生死之間的界線變得模糊,人們在邊界之上起舞,永遠不會知道機會和命運會不會給自己機會,可能在下一個瞬間無預警地進入她所在的一方。女孩用童貞的眼光打量世界,在死亡的一方看著交關於生死的眾生,她看見眾人拉扯在未知的隘口,這場儀式後的狂歡似是解放情感與自身的乞求。當人們感到迷惘的時候,往往渴望一個堅定的力量指引迷津,這是屬於現代社會的儀式,回應著人們在儀式之後渴望尋獲心靈滿足,在現實社會中獲得一個新生初啼的機會。


注解

1、林農,〈從愛爾蘭丁格爾半島自然而然地長出來:基根-多藍《界》 創造讓音樂和舞蹈自由的世界〉,《Par表演藝術》,最後更新2024年2月7日,查詢日期2024年2月28日。

林農,〈從愛爾蘭丁格爾半島自然而然地長出來:基根-多藍《界》 創造讓音樂和舞蹈自由的世界〉,《Par表演藝術》,最後更新2024年2月7日,查詢日期2024年2月28日,https://par.npac-ntch.org/tw/article/doc/GT46JVT7WW。

《界》

演出|麥可・基根-多藍✕舞蹈之家
時間|2024/2/25 14:0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