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現實般荒謬《請聽我說40》
10月
23
2017
請聽我說40版(陳又維 攝,莎妹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08次瀏覽
蔡家偉(科技業工程師)

《請聽我說》自2002年首演至今已過了十五年,今年首次將20、30、40三個世代演員飾演的三個版本一同接續上演,而筆者觀賞的場次則是由元老演員徐華謙、Fa、梅若穎演出的40版本。

作為一個談論「愛情」這個古老命題的眾多戲劇之一,導演王嘉明選擇使用戲謔誇張的喜劇形式,讓觀眾一次又一次從那些押韻的台詞裡聽演員說,說他們的「愛」是什麼。而整個舞台僅僅只有一片大型景片,在初始的燈光運作下是一面扭曲的大鏡,倒映出觀眾席一個個扭曲難辨的臉孔,三位演員僅著肉胎內衣掛著各式不同的大片紙娃娃外衣貫穿全場。

劇本形式極其濫情簡單,即便套用在今時今日的本土劇裡仍舊俗套地自然,兩個大學好友Fa和徐華謙同時愛上了梅若穎,梅若穎和Fa在一起後走過多年論及婚嫁,卻在一次出遊裡與徐擦槍走火,一次爭吵後梅出了意外成了植物人,Fa萬念俱灰舉槍自盡,而徐則在床邊親手結束了梅無止盡的痛苦,獨自的面對仍然得繼續的生活。

如果要說是演員不時打破第四面牆與觀眾對話,不如說從看見大型景片裡自己倒映的扭曲面孔開始,觀眾自始至終便被安排在劇中的場域內,成為這所有荒謬情節的一份子。演員在掛上紙娃娃服裝時動作僵硬,甚至連台詞的聲線也被機械化;蒼白的舞台妝、長睫毛,活在這肥皂情節裡的便是三個人肉紙娃娃,故事進行,紙娃娃說話、跳舞、歌唱,而舞台底側的景片卻也倒映出演員們無所遮掩的肉色背影。

奇特的是,中段安排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劇中劇裡徐與梅子反串男女主角時穿著真實的戲服而非紙娃娃服裝,其時演員動作及聲線反倒與常人無異,似乎是嘲諷般地正對觀眾說著,「看啊,在戲裡的才像是真的。」其後著戲服的羅密歐與茱麗葉聽聞Fa傳來喬治死亡訊息的身影,也尖銳地與劇末紙娃娃梅子在病床上走向生命終點的一景相互映照。

而為什麼我們總被要求著聽你說、聽你說?愛情既平凡也特殊,如同人的一生,用時間的每個片段堆疊,在虛無的大堂裡築起一座無以名之的高聳物事;我們越是看得仔細、聽得入神,便越無法給它個名字或形容;我見Fa與梅子挽手起舞,在心聲裡共享秘密,也聽Fa罵著婊子婊子婊子,在心靈相通的頻道裡交換比愛更濃烈的恨;見梅子的愛被時間侵蝕、被生活消磨,以為彼此瞭解的越多,話便說得越少,愛不再是擁抱,而是僅剩承諾的枷鎖;也見徐從最初便用完全不同的概念理解他愛著的梅子,甚至一樣的去理解他的好友、以及他好友的愛情,如同這世界再無人理解自己一般;一再一再地聽著那些為了押韻甚至不計語意連貫的詞句,於是我便難以責備梅子的出軌、Fa的疏離,以及徐那甚至能稱作溫柔的自作多情。

接近終場時燈光轉換,原是鏡面的景片成為一片透明薄膜,在那片薄膜之後梅子獨自一人著普通服裝坐在似曾相似的觀眾席上,而薄膜上隱約投影的則是《請聽我說》的片段,她和我一樣看戲,肢體不再僵硬,抹去的眼淚彷若有聲,我雖仍坐在這側的觀眾席,但某個部分好像也隨著對側的梅子收起眼淚,拉著行李箱離去。

劇本內的時間從大學時代開始約略跨越了二十年,而三個版本的演員也涵蓋相類的年齡長度,對「問世間情為何物」這個命題而言,就如同生命一般在各個階段發出各色不同的音響,也許聽見的是演唱會上披頭四的年輕歌聲,也或許是心靈相通那相愛的每一天;也可能,像我一樣視線停格在深夜的七十九樓落地窗前,夾在都市的狹縫裡的,Fa那個面無表情的臉。本劇難得的在華麗堆疊的押韻台詞底下,卻反而憑藉各種常見的符號或形式在台詞以外的某個層面觸及不同觀眾的感受,在與鏡後彷若自身倒影的演員對視的那瞬如長浪般襲來,劇情荒謬但卻難以言喻地與這世界正發生的所有一樣寫實。

愛其實正如現實般荒謬。

《請聽我說40》

演出|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
時間|2017/10/15  14: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
因此,在劇場中,我們安靜聆聽專注凝視,為了不遺忘,悲劇結束之後,離開劇場,我們則必須開始想像一個不同的未來,一個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不再以進步為唯一的價值選擇,一個能夠真正落實社會正義與人性尊嚴的未來。
11月
04
2024
從本質上獨腳戲是觀看表演者的發揮,但是在這齣小劇場的實驗劇中,或許應該思索想帶給觀眾的感官經驗為何。戲劇中有諸多詩意、肢體、意象的展演,表演者也努力地帶給了觀眾這些體驗,但仍舊對整體有不明所以的感覺。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