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經典女角的現代運用《吳越春秋之美人心計》
5月
08
2019
吳越春秋之美人心計(演出劇組提供/攝影張家齊)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49次瀏覽
黃文璐(自由撰稿人)

為何生活在現代的我們要去看一個中國古代故事?絕色美人西施的下落一直是歷史上的懸案,《絕越書》有言:「吳亡後,西施復歸范蠡,同泛五湖而去」,我們卻不知當美人遲暮,其愛人之心是否永恆,亦或是她早已在完成間諜任務後沉睡於湖底;相較而言,鄭旦這位美人似乎更為陌生,關於她零星的訊息是:生來美艷,曾與西施一同入吳王宮,但因吳王夫差對她並無偏愛,因此她的生命被掩蓋在歷史的塵埃中。

音樂劇《吳越春秋之美人心計》正是以西施和鄭旦這兩位娉婷美人的故事為原型而創作。以兩女為主角,創作者所欲彰顯的女性主體性,欲談論的現代愛情議題,將如何在劇中體現?我認為,先從兩女角的形象塑造談起。也許我們在看這齣戲時,並沒有必要去考證其演出服裝、人物造型或角色台詞有沒有確切地符合春秋時期的歷史設定,因為編劇朱昕辰和導演徐鈺荃讓「美女特工」這樣的現代詞彙出現於劇中,服裝風格亦為混搭,似乎已讓這部戲充滿了戲謔、重組、拼貼的後現代風格,又佐以二女子與吳王夫差(詹毓仁飾)、越國大夫范蠡(溫浩斌飾)之間的愛慾糾葛,酣暢淋漓地書寫了一齣詩意的愛情絕唱。

劇中,編劇重塑了西施:西施經歷了萬人海選的青澀期,魅惑之術訓練營的成長期,被范蠡拋棄後的黑化期,服了愛情靈藥而後愛上夫差的盲目期,以及最後追尋真愛的本我期。少女時期的西施天真無邪,對傳授自己魅惑之術的鄭旦言聽計從,對寫給自己情詩「天女下凡,見之難忘;一日不見,思之更狂」的范蠡信以為真。她相信這世間的一切都是「真相」,明月皎皎,勾勒的是她與范蠡相互依偎的身影,星漢西流,見證的是她與鄭旦如央央長夜般綿長的姐妹情誼;正因如此,當范蠡將一切都說成是「測試」時,西施必然黑化。飾演的西施的演員李冠葭,相貌上已符合西施清麗的特質,表演亦可圈可點,嗓音尤其出色。遺憾的是,角色在不同時期的服裝與造型並沒有明顯的區隔,相較之下,鄭旦這個角色的服裝與造型,就更顯出彩。

創作者也巧妙顛覆了鄭旦秀女的身分,她搖身一變成了一名精通魅惑之術的西域女巫。在劇中,鄭旦(賴冠穎飾)一出場便讓人耳目一新:妖嬈的紅色薄紗衣衫勾勒出窈窕身形,一頭的黑色秀髮編織成了多股小辮,瑪瑙紅的髪飾輕盈地在髮梢間點綴,讓鄭旦看上去頗具異域風情。這樣的鄭旦也曾類似西施般天真無邪。她身穿黛粉色的衣衫,跟在青梅竹馬的范蠡身後,形影不離。那時,愛情便是她的全世界。劇情結構上,此段做為人物前傳,被設計在范蠡因誤會鄭旦給她下毒,而手刃她之後。舞台則運用兩層薄紗,區分出過去與現在兩個時空。在過去時空,范蠡因覺人言可畏,嫌棄鄭旦的生母是西域女巫,恐影響自己的仕途而將其拋棄,著粉黛衣衫的鄭旦心如刀割,泣不成聲。絕望過後,鄭旦覺醒,她一層層的脫下粉黛的衣衫,露出了裡面如火般妖艷嫵媚的大紅薄紗,跟隨著音樂起舞和歌唱,自此決定精研巫術的她,以旋轉舞蹈,展現角色的蛻變和升華。

「我真的好恨你,又好愛你」,這是鄭旦留在世界上最後的話。這位西域女巫的舞姿是報復性的性感魅惑。她怨恨曾經的愛人范蠡將她拋棄,更嫉妒西施無需費什麼氣力,只需回眸一笑,便能引得范蠡癡情地用自己的鮮血為她寫出纏綿的情詩。也因此,她習慣用靈藥、舞姿、心計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鄭旦由愛生妒,由妒生恨,她假意騙范蠡只身一人入吳宮,實則希望他「入吳宮,無處藏身;遇夫差,血濺兵刃」,亦或是「斬西施, 看破紅塵」。

不得不說,全劇的十一首原創中國風歌曲歌詞都寫的比台詞更精彩。有的合轍押韻充滿古風,而有的符合了流行音樂易於傳播的特徵,歌詞直白而朗朗上口,可見編劇朱昕辰的國文功力和作曲吳子齊的國樂功底。兩位女主角李冠葭和賴冠穎均為科班出身的音樂劇演員,其演唱亦有可圈可點之處。李冠葭的唱功氣息更足,情緒的控制力也較優於賴冠穎,而賴冠穎的演唱,則因配合其更傳神的表演,更具有感染力。同時,創作者將電影藝術中的蒙太奇、閃回手法運用到此作中:盈盈的月光打在舞台中間的一席紗簾上,簾子後病入膏肓的西施,虛弱地躺在愁眉不展的夫差懷裡,簾子前心力交瘁的范蠡,正擔憂著進軍之事與美人之安康,鄭旦則心情複雜地在一旁默默陪伴他。這裡的平行拼貼,成功地刻畫出同一時空下,四位主要角色的個性與不同處境。在演出的結尾使用類似的手法來表達:鄭旦與夫差的鬼魂,分別與西施在蓬萊仙島相遇,並完成了最後的諒解和救贖。劇末可惜之處是,當夫差希望西施跟他一起去陰間時,因真愛的力量而掙脫了忘憂草功效的西施卻說:「西施不屬於任何一個男人,她只屬於她自己」。女性意識在此處突然地覺醒,實在有些牽強,對觀眾而言,原沉浸在剛剛才營造出來的浪漫感傷中,一下子被這句話拉回了觀劇的現實空間。

總而言之,莎士比亞說:「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而在這部《吳越春秋之美人心計》中:為愛放棄自我還是為愛重塑自我,這是一個問題。現代人也未嘗沒有過類似的困擾,於現代女性而言,在傳統的道德價值觀念中,通常要求她們犧牲自我的青春、容顏、事業來成全家庭的圓滿,那一個個穿著圍裙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後也曾擁有一個個屬於自己曾經的美好夢想。卻也不得不在月色下將它們匆匆埋葬。另一方面,讓筆者延伸想到,當台灣同志婚姻合法化的呼聲越來越高的當下,也有越來越多的女性像此劇的西施一樣,開始正視自己內心真實的渴望,堅持維護自己的主體性,不再屬於任何人。

《吳越春秋之美人心計》

演出|臺灣師範大學表演藝術研究所
時間|2019/05/02   19:30
地點|華山1914文創園區中3館2樓拱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
兩個劇目分在上下半場演出,演出意義自然不單純是揭示狂言的作品,而是透過上半場年輕演員演出傳統劇目《附子》,表示傳承傳統的意味,下半場由野村萬齋演出新編劇目《鮎》,不只是現代小說進入傳統藝能,在形式上也有著揉合傳統與現代的意義。
4月
08
2024
對此,若是回歸本次演出的跨團製作計畫的起點之一,確實達到了節目單上所說的「展現臺灣皮影戲魅力」。因為,除了現代劇場的場面調度、意象經營、表演建構,我們也能在作品中看見了「序場」的傳統皮影戲熱鬧開場,也有融入敘事文本角色關係演變的新編皮影戲,兼顧了傳統與創新的美感意趣。
4月
0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