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養,朽爛與出走《野良犬之家》
8月
28
2014
野良犬之家(陳藝堂 攝,動見体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62次瀏覽
楊書愷(社會人士)

「人如何做為狗一般被豢養?」

燈亮,一個宛如廢墟的公寓客廳:封閉的空間裡,堆疊成山的廢棄紙箱、散落的零食鋁箔包裝紙,空的飲料罐加上閃爍著螢光的電視幕。這樣一個貫串全劇的場景,正如同我們所身處的環境:我們被堆積成山的物質給包圍,且絲毫不為所動。如同劇中的犬兄妹一般,我們已對於身處的環境麻痺,也許也曾想過逃離或改變,但慣性帶來的惰性,導致了我們無從反抗這個將人豢養於圈子中的環境。

「他們把他帶回人類社會,想要讓他重新學會當人,但他當狼當習慣了,突然要他穿衣服拿湯匙什麼的,都覺得很痛苦,幾年後他就被人類養死了。」

我們總以習慣的行為模式為人性:我們思考、以雙腿行走,且用言語溝通。記得犬妹在開場對犬兄所說的,「人就要有人樣。」但人本源自於獸,我們無法例外於動物這分類。

人由獸而來,正如犬由狼而來。在人類最深沉的內裡,一直有著源流已久的野性。所謂的人性,也是將屬於人類的動物本能,冠上一堂皇之名詞。久之,人習慣於這一個似乎更為高等的說法,為了維持其地位,人建構了屬於自己的倫理規範,且以之為進步的象徵。然而這樣的發展,卻回過頭將人既有的自由與活力,給一刀割除。在一個無形的封閉環境中,人成了遭到閹割的野獸,像是犬兄。

犬兄本該如犬大哥一般,該跑跳於野地,不受規範拘束。但遭受環境閹割的犬兄,於怠惰的習慣中,喪失生存的能力與意志。或許犬兄一直都明瞭現況的異常,促使他意識到問題的急迫,該從犬妹與犬大哥亂倫懷孕開始。他感受到來自家庭這個大環境的縮影,正是這樣結構上的威逼,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太暗了,誰的臉我都看不出來。只是黑影不斷在眼前晃來晃去,我找不到馬麻,馬麻明明長得跟山一樣高,但我就是直找不到她。」

和山一樣高大的母親,像是傳統強調的倫理權威。我們長期以來生活在一個,柔性的威權主義之下,按照統治者的意志,規畫著我們生活的行程:跑趴、吃下午茶。或者照其喜好,將孩子裝扮成理想模樣,不論護士服還是格格裝。一如犬妹懷孕時所敘述的,「我會陪著他們長大,陪他們一起玩,幫他們洗澡,換衣服。」這是一場屬於獨裁者的辦家家酒。

「我知道你是我大哥,我認得那塊肉的味道。」

面對這樣的環境,犬兄曾跟全然野性的大哥共處,他記得野性的感覺。當大哥於滿月夜晚嚎叫時,他的害怕是對於自己潛在野性的害怕。他已經接受這樣的生活太久,久到忘了自己本質上的狼性。他認得大哥的味道,那是他曾一口咬下的。但在犬妹懷孕之前,他只是發懶,耍賴,即使發覺媽媽只是將他們當作狗在養。犬妹懷孕之後,他才深深刻感受到悲劇的重演。「我們家,從來都只有一條狗。」於是他的野性覺醒了。他穿起了父親留下的風衣,咬死亂倫而生的小孩,遠遁而去。

「其實我並不想要公園,我只是需要個有晚餐和屋頂的家。我失敗了。」

相較於犬兄,犬妹展現了無與倫比的行動力。他計畫著各種逃脫的想像,甚至照顧犬兄。她絲毫不記得大哥。犬妹長期以來扮演著母親寵物的角色。經歷逃走而又回家的歷程後,一如漢賽爾兄妹在糖果屋中遭遇巫婆,而逃離糖果屋。犬妹確認了自己無法逃離的現實。到了終幕,當犬兄毅然而去,犬妹如狗一般哀鳴,滾爬。殘酷的是,就連進行這一連串動作,也只能在一個固定的範圍裡繞著圈。

綜觀《野良犬》一劇所反映的時代問題。我們追逐著各項產品,一如固定時間就蹭著人討食的寵物,為物質科技反過頭來箝制了人的前進。這是一個人類淪喪一切官能的時代。它揭示了人如何將自己退化為,比之野獸更加不如的寵物之歷程。安於被豢養的現況,淪為只能依附外在事物而生的存在。

《野良犬之家》

演出|動見体劇團
時間|2014/08/24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些刻意營造出的錯置、曖昧是本劇的靈魂所在,當角色遊走在動物與人的語言、身體、聲音,乃至倫理邊緣時,這既為觀眾創造出無法確定邊界、指認身份的不安感,更導致角色的各種錯亂情結,甚至走向最後的崩壞。(洪姿宇)
5月
03
2019
《野》雖成功塑造出更陰鬱尖銳的人物質感,但文本需要發展出更多關於惡意的具體情節,來為陰鬱版家犬兄妹的外在表現提供更厚實的內在脈絡與心理動力。最終沒有大幅改編與翻修劇本,因而還停留在離困獸甚為遙遠之處。(譚凱聰)
9月
03
2014
無論是現實生活的生存困境、家庭與個人的互相滋養與傷害,都是讓人五味雜陳的創作課題。幾個場次之間的換場,就一般而言稍嫌過長的暗燈時間,因為前後的銜接、以及相輔相成的音樂起承,反而成了如此沉重課題戲碼觀賞中的喘息時刻,有利全劇的節奏調和。(楊美英)
9月
01
2014
劇中世界所呈現出來的家庭,本來該是個鞏固文明、養成「人」格的牢籠,卻諷刺地成為野放自我、解放人性的空間。因此,這齣終極暗黑版的「爸媽不在家」,某種程度上,反而擁抱了教育失能的價值。亦建立了貫穿全劇「人性與獸性對立且並存」之辯證主軸,這正是此劇高妙之處。(吳政翰)
8月
28
2014
導演毫不客氣的使用停頓、空白的手法,使得所有台詞都彷彿要鑽進周遭的聲音(或者地上的垃圾)裡去。偶爾穿插電視節目不斷換頻道的聲響,又把人丟入一個霓虹迷幻的空間當中。可是無論怎麼丟,最後還是無可奈何的回到這個「家」來。(郝妮爾)
8月
26
2014
在此被人工製造出來的亂象中,那張沙發卻是光亮鮮黃。這亦是此劇最尷尬的地方:從頭至尾處於半人半獸的中間狀態,無力劃開名之為「家」的血脈底下,暗藏暴力、妒嫉、爭寵、亂倫、相殘等污穢,僅隔靴搔癢,如同劇中的犬兄一直喊全身癢,卻一直抓不到癢處。(葉根泉)
8月
25
2014
要在劇本低調的劇情氛圍中,挖掘那最重要的「不在場」,導演在每個關鍵之處,適度的停頓、音樂、燈光、走位及演員語言、身體的處理,讓這個「不在場」幽靈不斷地與舞台上的「在場」,相互補充、抵銷、衝撞。此外,一定要稱讚兩位精彩的演員——吳昆達與鄭尹真。(謝東寧)
8月
25
2014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