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和廚房各自佔據左右舞台,茶几和餐桌旁堆滿紙屑、塑膠袋和空酒瓶;客廳後方一落落紙箱,廚房後面巨大白色展板般的牆面,隔出流浪歸返的野狗大哥的房間,視覺上像一個突然撞進單調生活裡的白日夢,襯托著這個以看電視和進食場所為主體的家。
動見体劇團《野良犬之家》改編了去年台北文學獎首獎劇本《A dog’s house》,以基調變化的程度來說,已經很難單純說是搬演。原作透過家犬兄妹被豢養的苦悶和是否要離家的猶疑抉擇,演繹當代青年如何脫離庇護而自立,各尋出路的童話。《野》導演符宏征則採取不同的視角,嘗試挖掘出這故事裡的陰暗與暴烈。
這樣的概念在場上化為各種具體作法:刪去犬兄從受寵到失落、為犬妹準備生日驚喜的情節,使他形象更加頹喪無力;將兄妹偶然貼近的曖昧擴演成犬兄伸手進老妹內褲讓她呻吟的亂倫情慾,強化感官衝擊;前半段演員的台詞有時剝除了表情和語氣,塑造傀儡般的樣貌,消解原作中用注音文和「葛格、馬麻」等詞創造的童音腔調──《dog》以半成熟的人物形象詮釋成長童話,《野》則勾勒更加頹喪陰鬱的人物線條,嘗試以此演繹故事中的獸性。
《野》未臻完美之處,在於無法揉合或擺脫原作風格。《dog》在本質上是一個溫柔的故事,最顯著的證據在於劇中只有苦悶和埋怨,而沒有強烈的惡意或暴行:對家人造成的傷害都是出於打鬧、驚恐或絕望,其結果不是獲得懺悔(犬兄向大哥告解),就是被包容(犬妹原諒犬兄吃了小孩);兄妹上一段才因爭論是否要離家而將對方推遠,下一刻又因眷戀家人(「因為有葛格在這裡」、「妳留下來,像以前一樣好不好?」)而拉近甚至安慰擁抱對方。全劇在微弱的自我掙扎和依賴家人的情感之間擺盪,直至終場無可避免,捨棄延續家庭的希望(吞食小孩的真正意義?)來達成離別。
由於這樣的劇本調性,《野》雖成功塑造出更陰鬱尖銳的人物質感,但在這份質感底下,文本需要發展出更多關於惡意的具體情節────精神壓迫、家暴、忌妒、怨怼和遺棄等等,來為陰鬱版家犬兄妹的外在表現提供更厚實的內在脈絡與心理動力。《野》團隊最終沒有大幅改編與翻修劇本,故事架構和角色觀點因而還停留在離困獸甚為遙遠之處。
也因此,即便主要演員吳昆達、鄭尹真皆是一時之選,每個動作和情緒都盡力到位,但台上仍不時可見細小的情緒跳動甚或斷裂:人物在短暫的叫喊與糾纏後,隨即回返原作中親近的家人對話,惡意和狂暴在台上缺少戲份,難以積累成懾人的性格和悲劇。全劇走向視聽質感上的獵奇,與明確的故事意義漸行漸遠。《野》相中了《dog》可能發展出的陰暗面並加以挖掘,是團隊眼光獨到之處;全劇肢體表現和視聽效果也確實塑造出詭譎破敗的氛圍。最終在內涵上還未能創造出震懾人心的困獸,則不免體現了導演方向與劇本風格在協調取捨上的兩難。
《野良犬之家》
演出|動見体劇團
時間|2014/08/21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