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符宏征帶領戲劇系師生,在近乎廢棄的台灣大學舊總圖裡搭了一條伸展台,觀眾從舞台的兩側觀戲,同時觀看彼此。八年後,所謂的「世界末日」的前一天,紀蔚然所著的《無可奉告》再一次搬上舞台,舞台向四面開展,上方的十字扇形螢幕設計為八個方向,舞台中央則設置一持續繞轉之圓盤,環繞四周的觀眾有如置身鏡中鏡,在奇幻詭譎的光影投射下,見證了當代台灣「語言」的窮途末路。
紀蔚然獨樹一幟的黑色幽默與政治諧擬,在陳家祥版的《無可奉告-13.0.0.0.0.全面啓動》中無限擴大。十場戲,毫無冷場,流暢無比的段落轉換與角色之間斷裂的溝通形成強烈對比,應證(後)現代語言的失效。朋友之間虛以委蛇的假性交流、災難生還者故事背後隱藏的家庭價值危機、傳播媒體與資本怪獸所帶來的社會亂象,成為台灣集體失語症的種種病徵。呼應舞台向四方開展的設計,演員的身體各自向外,發聲亦向外散射,更表現出巨大無比的人際隔閡。相互交談成為各自表述,難有甚至毫無交集,孤寂感佔據整個實驗劇場,如同在舞台旋轉輪盤上的那盞小燈,在軌道上獨自默然前進。
演員的身體俐落寫實,即使是男人與女人之間象徵性的情慾戲,兩位表演者交纏扭動的身體仍然逼真大膽。肉體的碰撞看來打開了溝通的可能性,然而當兩人嘗試交談,不僅性慾全失,甚至正如女人所說,只造就了「僵局」。演員的寫實身體因此恰如其分地襯托出語言的失真及其製造的幻覺。
語言的崩解坍塌在最後一場戲表現得淋漓盡致。舞台上四個人分向而坐,自由人(楊淇飾)五音不全的歌聲之後,整個KTV大樓瞬間停電,一片半醉半茫之中,四個角色得知包廂外已是一片末日災難之景,反而釋然,甚至對於受困之事有那麼一絲竊喜。難得的災難使得長久無法溝通的四人終於有了交心的機會。然而,就在觀眾終於放心下來期待一場心靈交流時,被突然揭露的情慾關係使得語言再一次瓦解,四人仍然陷於雞同鴨講、無限迴圈的文字殘垣中。
兩位檢場在這個版本的表演中加入許多符合時事的趣味,連隔壁廣場尚未拆棚的陽光劇團《未竟之業》都入戲,還幽了雲門舞團一默,引來觀眾會心一笑,緩解了劇中嚴肅無解的語言辯論。看似無害也無意義的笑點雖然與劇本並無直接關係,卻因此使得這齣戲有一絲末日啓示錄的況味,荒謬無厘頭的對話內容,甚至令人想起貝克特《等待果陀》中愛斯特拉岡與弗拉第米爾之間終日漫長空洞的交談。
劇末,戲中場景恢復供電以後,四人終於回到現實,然而燈光頓暗,全劇在來不及反應之際瞬間結束。觀眾與角色只能共同面對著無解的語言難題,正如舞台上方螢幕所顯示:台北業已陷於末日火海,101大樓化身火箭,最後升向無垠太空,不知所終。
《無可奉告-13.0.0.0.0.全面啓動》
演出|外表坊時驗團
時間|2012/12/20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