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齣戲能說明什麼?有待琢磨的《安德烈之屋》
9月
07
2024
安德烈之屋(台南人劇團提供/攝影黃煌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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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陳正熙(2024年度駐站評論人)

一棟廢棄的空屋,一場幻想的遊戲,一篇得獎小說〈安德烈之屋〉,共同構成了一個真實事件的預言,小說家林嘉娜的創作生涯從這裡開始,她與母親愛恨交纏的關係,也從這裡開始。備受肯定的創作成績,無法解開林嘉娜心中許多情結——無論是對母親,對封閉的故鄉埤山,對寄託希望的中港城區。離家的她,終究還是必須返家一趟,進入那個曾將她與現實隔絕開來的結界,救回那隻孤獨的小麻雀,也將母親送離這個她們兩人都曾急於逃離的埤山小鎮,為過往劃上句點,重新開始。

由台南人劇團年輕一代創作者共同完成的新作《安德烈之屋》,是一個以懸疑驚悚包裝的家庭悲喜故事,女主角林嘉娜作為一個敘事者,穿梭於過去和現在之間,在與過去的自己、母親/鬼魂、親友的對話中,試圖釐清自己生命裡那許多彼此交纏牽扯的課題:真實生活與虛構創作的分野,埤山/過往的牽絆,中港/未來的承諾,以及最核心的母女情感關係。


安德烈之屋(台南人劇團提供/攝影黃煌智)

劇中的林嘉娜說:「一篇小說能說明什麼?改變什麼?創造什麼?(頓)什麼都沒有。」而如果我們問:「一齣戲能說明什麼,改變什麼,創造什麼」,答案或許不是「什麼都沒有」,但也確實有不少讓人不解之處。

林嘉娜與母親的關係,不僅是她創作的源頭,也是在她的成長與創作歷程中,刺激、引導、阻礙她的重要因素,但,劇中對於兩人關係的鋪陳與發展,卻有許多不明或缺漏之處,因此無法有效建立母女之間的情感糾結,也不能闡明這樣的糾結,如何影響或決定她的創作與生命。

父親不在家,母親熱心於教育公益活動,加上她與神祕友人的曖昧關係,因而導致夫妻的疏離、婆媳的對立,似乎不言自明,但,父親為何不在,對娜娜有什麼影響?母親的熱心、令人起疑的交友,讓娜娜感覺尷尬或不安,又如何演變為心生怨懟?母親唾棄埤山小鎮,想像搬到中港城區的未來,卻始終沒有具體規劃,甚至太過輕易地拋下娜娜,也讓人難以接受認同。娜娜在「安德烈之屋」中得到靈感,將她對母親的不滿轉化成為駭人聽聞的小說〈安德烈之屋〉,竟能得到母親的認可,甚至逕自將作品寄出參賽,是母親對才華洋溢的女兒的寬容,還是莫名的誤會,或是確然的誤讀?長大之後的林嘉娜,始終無法放下母親沒有等她明確回應就逕自離去、將她遺留在阿嬤家中的憤怒、遺憾、不解,之後雖說要透過創作與母親對話,但我們並不知道具體的對話(作品)內容,也就無法明白她的意圖(希望被理解)或同情她的失落(母親無法理解),她最後嘗試丟下母親,和母親和解的努力,因此更顯得空洞無力。


安德烈之屋(台南人劇團提供/攝影黃煌智)

此外,〈安德烈之屋〉是林嘉娜創作生涯的起點,但這樣一篇明白指涉真實人事,充滿驚悚細節的作品,且先不論是否可能出自一個小學生之手,但,竟能得到全國首獎,實在不是一句「這是虛構的」的說詞就能合理化。而當小說獲獎消息傳回埤山小鎮,不僅波瀾不興,甚至在小說中的第一個死者(班級導師)真的過世的同一天,得到學校公開表揚,娜娜感受的興奮或恐懼,對照死者家屬的強烈反應,更凸顯出這個重要段落的不合情理。即使林嘉娜最後重回童年時代的「安德烈之屋」,試圖改變「安德烈」,救出小麻雀,甚至接納了母親的「不能理解」,終究無法合理化〈安德烈之屋〉被保守小鎮接納的可能。

導演針對個別場景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雖有不錯的表現,如開場時,林嘉娜與母親(鬼魂)的對話,如練習台語的林嘉娜與練習寫作的娜娜的互相呼應,如林嘉娜與娜娜一起探究母親的真實心意,也同時表明了寫作〈安德烈之屋〉的真實意圖(「我選擇殺人」),但,他並沒有真正解決這前述文本的許多問題,以致不斷變換的時空和虛實場景,讓整場演出斷裂成一個個片段,而無法構成一個完整的戲劇動作。

演員的表現與彼此默契,大致整齊,但在扮老(阿嬤)與扮小(娜娜與威利)的部分,則可以再求細膩,以避免對類型角色的刻板呈現。舞台被凌亂的各種「紙張」淹沒,構成非常強烈的視覺意象,幾乎太過直接地呼應被母女拋下的埤山故鄉,和那傳說中的「安德烈之屋」,相對的,其他的物件陳設(如阿嬤家的客餐廳桌椅餐具),就稍顯簡陋,設置在場外、僅以燈光暗示的場景,特別是安德烈之屋,雖有神秘的威脅感,但,與戲劇動作本身的關聯性稍弱,對導演的場面調度也形成挑戰,或可再做斟酌。

整體而論,年輕一代創作者對製作的用心,值得肯定,作品本身仍有待琢磨,也期待他們未來有所突破。

《安德烈之屋》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24/08/23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 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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