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齣戲能說明什麼?有待琢磨的《安德烈之屋》
9月
07
2024
安德烈之屋(台南人劇團提供/攝影黃煌智)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53次瀏覽

文 陳正熙(2024年度駐站評論人)

一棟廢棄的空屋,一場幻想的遊戲,一篇得獎小說〈安德烈之屋〉,共同構成了一個真實事件的預言,小說家林嘉娜的創作生涯從這裡開始,她與母親愛恨交纏的關係,也從這裡開始。備受肯定的創作成績,無法解開林嘉娜心中許多情結——無論是對母親,對封閉的故鄉埤山,對寄託希望的中港城區。離家的她,終究還是必須返家一趟,進入那個曾將她與現實隔絕開來的結界,救回那隻孤獨的小麻雀,也將母親送離這個她們兩人都曾急於逃離的埤山小鎮,為過往劃上句點,重新開始。

由台南人劇團年輕一代創作者共同完成的新作《安德烈之屋》,是一個以懸疑驚悚包裝的家庭悲喜故事,女主角林嘉娜作為一個敘事者,穿梭於過去和現在之間,在與過去的自己、母親/鬼魂、親友的對話中,試圖釐清自己生命裡那許多彼此交纏牽扯的課題:真實生活與虛構創作的分野,埤山/過往的牽絆,中港/未來的承諾,以及最核心的母女情感關係。


安德烈之屋(台南人劇團提供/攝影黃煌智)

劇中的林嘉娜說:「一篇小說能說明什麼?改變什麼?創造什麼?(頓)什麼都沒有。」而如果我們問:「一齣戲能說明什麼,改變什麼,創造什麼」,答案或許不是「什麼都沒有」,但也確實有不少讓人不解之處。

林嘉娜與母親的關係,不僅是她創作的源頭,也是在她的成長與創作歷程中,刺激、引導、阻礙她的重要因素,但,劇中對於兩人關係的鋪陳與發展,卻有許多不明或缺漏之處,因此無法有效建立母女之間的情感糾結,也不能闡明這樣的糾結,如何影響或決定她的創作與生命。

父親不在家,母親熱心於教育公益活動,加上她與神祕友人的曖昧關係,因而導致夫妻的疏離、婆媳的對立,似乎不言自明,但,父親為何不在,對娜娜有什麼影響?母親的熱心、令人起疑的交友,讓娜娜感覺尷尬或不安,又如何演變為心生怨懟?母親唾棄埤山小鎮,想像搬到中港城區的未來,卻始終沒有具體規劃,甚至太過輕易地拋下娜娜,也讓人難以接受認同。娜娜在「安德烈之屋」中得到靈感,將她對母親的不滿轉化成為駭人聽聞的小說〈安德烈之屋〉,竟能得到母親的認可,甚至逕自將作品寄出參賽,是母親對才華洋溢的女兒的寬容,還是莫名的誤會,或是確然的誤讀?長大之後的林嘉娜,始終無法放下母親沒有等她明確回應就逕自離去、將她遺留在阿嬤家中的憤怒、遺憾、不解,之後雖說要透過創作與母親對話,但我們並不知道具體的對話(作品)內容,也就無法明白她的意圖(希望被理解)或同情她的失落(母親無法理解),她最後嘗試丟下母親,和母親和解的努力,因此更顯得空洞無力。


安德烈之屋(台南人劇團提供/攝影黃煌智)

此外,〈安德烈之屋〉是林嘉娜創作生涯的起點,但這樣一篇明白指涉真實人事,充滿驚悚細節的作品,且先不論是否可能出自一個小學生之手,但,竟能得到全國首獎,實在不是一句「這是虛構的」的說詞就能合理化。而當小說獲獎消息傳回埤山小鎮,不僅波瀾不興,甚至在小說中的第一個死者(班級導師)真的過世的同一天,得到學校公開表揚,娜娜感受的興奮或恐懼,對照死者家屬的強烈反應,更凸顯出這個重要段落的不合情理。即使林嘉娜最後重回童年時代的「安德烈之屋」,試圖改變「安德烈」,救出小麻雀,甚至接納了母親的「不能理解」,終究無法合理化〈安德烈之屋〉被保守小鎮接納的可能。

導演針對個別場景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雖有不錯的表現,如開場時,林嘉娜與母親(鬼魂)的對話,如練習台語的林嘉娜與練習寫作的娜娜的互相呼應,如林嘉娜與娜娜一起探究母親的真實心意,也同時表明了寫作〈安德烈之屋〉的真實意圖(「我選擇殺人」),但,他並沒有真正解決這前述文本的許多問題,以致不斷變換的時空和虛實場景,讓整場演出斷裂成一個個片段,而無法構成一個完整的戲劇動作。

演員的表現與彼此默契,大致整齊,但在扮老(阿嬤)與扮小(娜娜與威利)的部分,則可以再求細膩,以避免對類型角色的刻板呈現。舞台被凌亂的各種「紙張」淹沒,構成非常強烈的視覺意象,幾乎太過直接地呼應被母女拋下的埤山故鄉,和那傳說中的「安德烈之屋」,相對的,其他的物件陳設(如阿嬤家的客餐廳桌椅餐具),就稍顯簡陋,設置在場外、僅以燈光暗示的場景,特別是安德烈之屋,雖有神秘的威脅感,但,與戲劇動作本身的關聯性稍弱,對導演的場面調度也形成挑戰,或可再做斟酌。

整體而論,年輕一代創作者對製作的用心,值得肯定,作品本身仍有待琢磨,也期待他們未來有所突破。

《安德烈之屋》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24/08/23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 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加冕禮成,除了至上的冠冕,馬克白又以垂落的破鑼為假面,不露真容地竊佔所有明日。但白大鉉告訴我們不必絕望——表演雖一度弄假成真,但舞台與演出早已設下時限,冠冕由塑膠所製、銅鑼既不能重圓,權力者當然不能永恆在位。
11月
19
2025
全劇的短景皆以相對輕薄的篇幅展演,可見演員不斷於不同角色之間轉換的功力,篇幅的短促卻使人難以得到深刻的印象,同時也較難深入理解角色內心,以寫實表演為基底的處理手法,似乎難以讓這些現象的荒謬性成為真正的奇觀。
11月
17
2025
《寶島一村》不僅是一部關於眷村的戲,更是一場關於「如何再現歷史」的劇場體驗。它讓觀眾在回味與疑惑之間,重新經驗歷史作為一種活的行動——可被身體感知、也可被再度想像。
11月
14
2025
《了解了》有以表演者本身精湛實力收服觀眾的讚嘆,也有在觀眾佈下的陷阱裡努力存活下來後的拍手叫好,段子《ABC》結束得無厘傻氣,觀眾仍報以客氣禮貌的笑聲作為回應。
11月
12
2025
然而刺激越是強烈,亞洲就越是被概念化與抽象化。以小吃攤為中心的雙層設計,更強化了「亞洲作為他者」的舞台效果。當兩位食客上前,他們碰到的不是在乙支路三街或者西面經營布帳馬車的某位南韓大叔,而是旅外已久、表演資歷深厚的Jaha Koo。
11月
07
2025
當所有藝術形式都可自由融合,馬戲若不再以其獨特的身體語彙說話,終將在劇場化的潮流中被同化。而《奔》的美,在於它如何赤裸地呈現了這個時代的疲憊與矛盾——亦讓我們看到馬戲正奔跑於兩個極端之間:渴望成為詩,但也害怕失去根。
11月
07
2025
兩個移動遊走式演出,不約而同皆以環境為主角,由於人的行動及介入而構成新的意識邊界:直視早於人類存在的世界,裸裎人類存在的本質。劇場創造了一場集體在場的無人地帶,讓人重新體驗:為何是人?因何而活?
11月
06
2025
《2064:奧運預演》誠然是一個較為「獨派」理想主義式的想像。能夠處變不驚、能夠包容異己,甚至在坦克出現時人民會齊心擋在槍砲之前。除了作為「他者」的 Ihot,以及最初搶評審席的辯論戲碼之外,少了些較為矛盾或對立的聲音。
11月
05
2025
《2064:奧運預演》並無意處理上述現世預言般的想像,因而讓「未來」成為「不可能的現實情境」之代稱,藉由翻轉不可能為可能,將現實世界因「幾乎不可能發生」而缺乏著力點的諸多爭論搬上檯面。
11月
05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