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線上的南方之猛《Factory動力舞台實驗2.0》
6月
11
2019
Factory 動力舞台實驗2.0(滯留島舞蹈劇場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34次瀏覽
戴君安(特約評論人)

《Factory動力舞台實驗2.0》應該是張忠安玩動力舞台的第三次呈現了,但我錯過第二次呈現,因此無法完全掌握這個實驗的完整發展脈絡,但就此次的展現與初次實驗相比,這次實驗比先前更加完整也更顯飽滿。

最早的實驗呈現是在2016年,當時是與種子舞團聯合演出的《907公里數》,在下半場的屏東工廠印象中,種子舞團與滯留島的團員合力挑戰在「動力舞台」上的體位平衡及借力施力,當時的三張平檯也是左右晃動的反映工廠內的機器、輸送帶、吵雜、陰暗的景象,現在則更像是從廠內移動到廠外的無言吶喊,從短篇發展至中長篇的活動紀錄。

昏暗中,一群人身軀交疊地翻滾出現在舞台上,他們的身體展現起伏的律動,並依此起伏的節奏朝斜前方滾動,在不透亮的斜照光下,他們顯得神秘難測。從右上角滾動至舞台中央,雖然只是一小段距離,卻似已讓他們耗盡不少能量。接著在噹噹聲響中,他們相互依靠的來到左下角,再一起翻滾至右下角的聚光燈下。當眾人撤離後,方士允獨自待在角落,身軀陷在有如大風扇葉轉動的光影下,蠕動的軀幹像被黏在地板上,雙手的動作宛如正在拆裝零件,忙碌的手不時向上伸展。他的動作從局部的手臂牽引至身體各部位,不斷翻身轉向的滾動,彷彿要將血汗揮灑的歷程一一道盡。當他奮力起身後,隨即踩著沉重的步伐,慢慢地挪移至另一角落。

某些段落似乎反應著殘酷的現實場景,特別是女工們數次將方士允放上檯座,但卻數度摔下檯座時,他的摔落,有時是被動,有時則是主動,重複多次後,不免令人聯想到工人跳樓的事件。或許這並不是編創者的意圖,只是觀者的莫名連結,但是摔落卻的確是工安常見的意外,腦海不禁浮起各種新聞畫面,因此很難排除類似的解讀。而後,當舞者們在舞台上走動時,好像正在尋找特定物品或方向,雖然看來意圖不明,似乎也暗喻有些人終其一生,不斷追尋不在眼前或不存在的物品。

隨後,工廠內的景象再度上演,裝卸零件的雙手也再度忙碌,轟然的吵雜聲仍舊不間斷,作業檯也是規律的左右晃盪。兩個小小的作業檯上各有兩位女子,他們一邊做著雙手推拉的動作,宛如操作手上的零件,一邊錯身閃躲讓身體交換位置,不至於摔落檯下。另一個角落,則是看來像受人擺布的方士允,在另一位女舞者的主導下,任其轉動身體,變換各種姿態。他們像是在2016年演出中的「大人」與「小工」,受人宰制的小工,只能日復一日且百般無奈的重複做著無意義的舉動。

然而抑鬱的情緒與疲憊的身心卻逐漸轉為強大的動能,好似工人們找到散發悶氣的出口。方士允也不再受人擺布,他觀察女子們一段時間後,主動加入他們的陣容,並在她們退出檯面後,獨自站到檯上強力比畫有如串接物件的雙手,並在搖晃中以快速跳動與迴轉來施展作用力,以克制搖晃的檯座產生的反作用力。下了檯後他迅速排除被擺布的命運,在強光與暗影的交錯中,將工廠中的身體慣律分解,再加入關節的頓挫重新組合,霸氣施展屬於他個人的動力空間。工人的怒吼是近年常見的街頭運動,張忠安似乎有意從其舞作中反映此類的社會觀察,單從方士允有如點燃火藥後迸裂的能量投射,即足以令人引發十分深刻的聯想。

工人最終還是回到工廠的工作檯上,兩個檯子上各站了三人,每個人都重複做著相似而不盡相同的手部動作。在搖晃的工作崗位上,一方面要穩住自己的平衡感,另方面則要顧好工作使命,可揣測的意涵在在隱現於群體意象、個體表徵及瀰漫在空氣中的氛圍。觀者的視線跟著晃動的身影搖擺,暈眩感不免油然而生,於是有如身在檯上的臨場感逐漸加深。舞者們接著在兩個搖晃的檯座上跳動,有如隱喻即使偶而交換工作位置,卻仍無法脫離身在同一場域的命運,究竟該持續抗爭,還是該認命的持續工作,則是個無解的問題。

末段呈現方士允獨自在檯上踱步、劃手,女舞者們忙碌地在檯下彼此推、拉、疊、抬,既反映相互扶持的情景,卻也隱約埋藏霸凌的畫面。如此兩極的場面持續一陣子後,舞者們的身體延展時間拉長,宛如影像拍攝時的慢動作鏡頭,雖然慢動作的時間極為短暫,卻與先前有如快轉的畫面形成清楚的對比。接著他們像和檯上的方士允玩起了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慢慢移至檯座前,將他抬下並讓另一人上檯。方士允和女舞者們的周旋,又展現了一番工作場域中的即時縮影。

最後在超大型風扇的葉片不住晃動的光影中,方士允獨自站在微亮的角落,有如陷入沉思般,凝視五位女子在兩個檯座上的機械式動作,動力舞台的再度實驗成果於此漸漸收尾,直至回歸暗黑的寧靜空間。雖然整體演出的服裝、場景、燈光、音效、肢體動韻都彰顯工業風的設計,但這回,張忠安的作品指涉的應不只是屏東工業區的工廠,更像是隱喻生命工廠,除了講述人人都在付出勞動力外,有些人更需要在血汗工廠中拼搏。如此看來,舞者們何嘗不也像是廠中工人,尤其是常在黑盒子的「動力舞台」上跳動的人,經常性地活在聲光機器、吵雜、陰暗或強光照射的日子裡,他們的疲憊和工廠工人應該不相上下吧。

在創作上,張忠安似乎習慣走漫長的路,不知他是否曾經徘徊過,但我認為這回在摸索動力舞台的拆裝與重構上,他的方向應該是正確無誤。連續多年觀察張忠安自創團至今的作品,深感右眼全盲無損他的洞悉能力,而僅存的單眼視力雖然能見度有限,卻似乎讓他看到真正精準的切面,其餘無謂的視角則不如不見般的任其飄忽而過。此外,跟著他一起打拼的舞者們當然是讓他能夠表現心得的重要夥伴,而今年的演出除了原班底阮怡蓁、方士允、翁靜吟、葉懿嬅外,也增加了新血林加涵及黃盈嘉,人員擴增使得作品的呈現更見能量充足。今年的滯留島真的又跨出一大步,值得讓身處南臺灣的島民為其拍手叫好。

《Factory動力舞台實驗2.0》

演出|滯留島舞蹈劇場
時間|2019/06/01 19:30
地點|臺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Factory動力舞台實驗2.0》舞蹈脈絡清晰,在舞作中反覆出現結構性的宿命論,也出現具有選擇逃離的命運論,最終結尾讓方士允有創造機會、扭轉未來的意涵──由於人生有太多無可奈何,因此舞作讓這三種可能性在攪動與重塑中自體辯證,終歸會有一個來自內心的答案。(石志如)
6月
24
2019
舞作藉由類機械式的動力運作模式,比喻人生面臨的困境。一個個不斷被社會能量吞噬包圍的個體,總是無法逃脫巨大的結構性限制,只能隨之起舞,最終成為結構性的共謀者,繼續這場永不停止的世間遊戲。(徐瑋瑩)
6月
06
2019
我們都以為在社會中、人生中我們是做了選擇的那個「人」,然而,真的是如此嗎?滯留島舞蹈劇場在舞台上最後留下的是一個問號,這個問號並非議題的答案而是一個思考的開始。(蔡詩晴)
5月
15
2019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全場觀眾呆呆坐著,面對著是否該積極地去理解這些流動的刺眼與挑釁究竟意味著什麼而無動於衷?又或是令人岔題雜想,編舞家當真要三部曲翻了你個底朝天:莫非這裡的音樂是用來看的,視覺是通過震動方可見,而舞蹈本身就是飛蚊症?難道這是一個新的山神巨獸神話傳奇的懸絲傀儡戲?果真眼前的都不是眼前,唯有鳴謝支持我們繼續跳舞是真?真的是這樣?政治正確就是理所當然?
10月
08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
《我忘記舉手》藉由樂齡族群、青年族群及青壯年族群,讓觀眾重新反思人生階段所面臨的議題,具教育意涵以及人生觀,探討人生哲理……
10月
07
2024
做為後進的創作發表平台,賴翠霜的「獨自跳舞」舞蹈創作平台提出了自編自跳的條件,並以非典型空間做為對新手編創者的挑戰,而以非典型空間做為展演之處確實有別於其它編創平台。
9月
2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