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過往的看戲經驗,許多劇場新作來自於集體即興創作或原創文本,往往帶給觀眾許多未知的忐忑、驚喜、或意外的負荷,但如果表演團隊採用了已知的好劇本,通常具備了某種程度的票房保證與吸引力;接下來的問題便是觀眾將要面對何種技術能力與藝術風格的呈現,產生符合期待的詮釋或預期之外的失望?
《杏仁豆腐心》的劇作家是一九五七年出生的鄭義信,在日朝鮮人,以此作品向契訶夫致敬,劇中運用了《櫻桃園》若干言詞作為戲中戲的表現。當壞學長劇團以此劇作為其第一號作品,帶到了台南市公園路的市定古蹟「321巷藝術聚落」中台南人劇團進駐的日式老屋內,乍聽、乍看,都覺合適、且有意思。
在高音頻、嘈雜的熱門音樂現場演唱會的背景音樂中,觀眾陸續擠入日式平房小小客廳前的方型區域。音響喇叭放送的音樂聲真的很大,大到連工作人員對觀眾宣布注意事項的時候都會感覺到互相干擾。如此熱烈的雜音一直延續到開演,想來可能是鋪陳全劇角色的心緒煩亂、心情不佳,但也可能因此讓該劇的煩躁在演員入場之後少了可供大筆揮灑的版面、或是再行宛轉的餘裕。
表演的情節大致和原劇本一樣,有一對相戀七載的情侶,已經各自打包行李,即將搬出女孩父母留下的老家。兩人看來舊情已逝、無話可說,卻也不免若有所牽引、互相在乎,終於被壓抑的心底話如壓力鍋爆開似的傾瀉而出,使得兩人更加確定過去的愛情是再也無法回復了。
不過,原來劇本設定這一對情侶分手前的最後場景為聖誕夜,冬天下雨飄細雪的深夜,「風拍打著窗。帶著遙遠記憶的風,拍打著胸口」【1】,兩人一邊整理著房間一邊聊起往日種種,一同嚐著便利超商買回來的杏仁豆腐,也因此兩人多次先後幾次說著「好冷」,串聯了外在氣候與角色身心,讓人格外有感,蒼涼的詩意相映。上述的感受與此次演出版本大為迥異:或許是現實環境的關係,劇中角色身處炎熱夏天、七夕情人節,雖然一樣吃著杏仁豆腐,徒然成了打發時間或口欲慣性的小甜點,就連兩人說了幾次的「好悶」,在層次堆疊缺少變化、提供內在情境聯想不足的聲音表情之下,不免讓坐在觀眾席的筆者自忖,如此的沉悶乃是屬於導演企圖通過角色關係而營造的戲劇效果,抑或是觀眾疏離於表演情境之外所感到的自身狀態?
如果考慮外國劇本的異地移植或在地改編,那麼勢必應該牽一髮動全身。既然已經把冬天變成夏天、「好冷」成了「好悶」,就連劇中女孩在錄音機裡所宣稱的「……我到夏威夷旅行,不在家。在亮麗的陽光下,我要好好地舒展筋骨、潛水、還有釣魚」來佯裝平靜無事的熱烈陽光形象,與自身實際處於冷寂寒冬的對照也隨之無從成立。又或者換種角度設想,假如導演想改以炎熱天氣的鬱悶、煩躁,比喻劇中男女關係的滯悶、窒息效應,則是另外一條有待建構的戲劇敘事線條。
筆者以為,在八十年的日式老屋內搬演這齣戲,不僅具有先天的美感優勢與正當性,連同劇中運用了《櫻桃園》的戲中戲手法,呼應了角色生命困境的絕望感,更添滄桑;譬如,當劇中和同居多年男友分手、而且決定要賣掉父母老家的女孩,拿起契訶夫的《櫻桃園》念著:「他已經把蒙坦納附近的那棟別墅賣了,這下子一無所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我自己也是一文不剩……今年八月這個莊園要拍賣了。我的天!」又如,當兩人經歷了彼此詰問、肢體衝撞等情緒激動的片段之後,女孩刻意的要求為男孩進行最後一次的表演,高聲說著:「……我祝福你,櫻桃園賣掉了,沒了,這是事實,是真的了,但是不要哭,媽媽,你還有生活要過,你善良純潔的靈魂還在……」之後的舞台指示為接著「深深地一鞠躬」,女還祝福男孩「你是可以的喔,以後。」「和新的女朋友,新的生活,重新開始……」可是,劇中男女的關係並未在演員的互動中建構出來,除了後半場的若干激情片段,可以感受到兩位年輕的演員放開投入的強度,打動了若干觀眾;然而,整場許多內在情感細膩轉折的對白總像是被無意識的快速執行完畢,導致破題的杏仁豆腐也成了破碎的滋味,實在令人感到遺憾。
末了,據說這齣戲為了配合台南場次,特別將老屋庭園既有的燈泡點亮了,還安排女孩點燃了一支又一支的仙女棒,邀請男孩一同出門去觀星。也許就場景或是劇情單點的設計而言,漂亮的、浪漫的,短暫成立,能否回扣全劇脈絡,是個疑問。至於導演和演員如何共同處理角色與環境視覺、道具使用的情感關聯、及其前後動機轉變,需要更多有感的意識與努力,期許劇場新秀「壞學長」下回新作。
註釋
1、摘自 〈杏仁豆腐心〉《日本80後劇作家選》2013.07,台北市:書林出版,頁87。以下摘錄同此。
《杏仁豆腐心》
演出|壞學長劇團
時間|2014/08/29 19:30
地點|台南市321巷藝術聚落‧台南人戲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