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形/Spur》是我想要用音樂的質地和動作的質地來尋找一個新的舞蹈語言。...它的形貌可能是無語、寂靜又繁複,並釋出詩意般的精神。它像是一條錯綜複雜的細胞,不停地,因為形象的激發而重生。它是個多變的生命象徵,尋找流失的記憶。——孫尚綺
臺灣對於這位長年在歐洲發展的編舞家孫尚綺已不陌生,他在臺灣的最近一次演出,是今年八月在北美館《社交場》的《透明》。這場進駐美術館計畫,因提出對於人類傳遞訊息,與溝通之符號意義建構之叩問,從劇場意義走向展覽意義而引起大眾廣泛的關注。這次《Spur/溯形》孫尚綺又顛覆過去大家對他的作品印象,他拋去多媒體、物件、語言、敘事等媒介,與柏林新音樂室內樂團(KNM)合作,以當代作曲家貝艾特.福瑞(Beat Furrer)的兩首作品《大提琴獨奏曲》(1999)與《Phasma》(2002)作為他這次的創作主體。《Spur/溯形》將福瑞的兩首音樂結合成一個完整的舞蹈作品,孫尚綺僅利用四位舞者,一位大提琴家與一位鋼琴家,從舞蹈創作手法與表現形式來看,孫尚綺明顯導向在空的場域裡,展現他與樂音對話後的舞蹈哲思。
一開場台灣女舞者鄞延安在寂靜中,以乾淨利落的動作,緩慢凝聚來自身體的能量,左下舞台的大提琴家Riemke,以撥弦與彈弦的跳躍交錯方式,揭開《大提琴獨奏曲》,鄞延安配合音樂由緩至急,從局部關節啟動,末梢肢節牽引脊椎,再到頭部呈現反方向拉扯,同時透過音符的彈撥,順勢將動力向外釋放。此時Riemke時而滑弦劃破音聽的寂靜產生弓弦的緊張,時而撩撥拍打音箱產生趣味的跳脫節奏,其他三位舞者(Falcón、Pita與Sutherland)逐漸加入這充滿遊戲的空間。
孫尚綺透過倆倆對峙、嬉鬧,又或三人或四人的群舞,從空間畫面呈現凝聚、擴散,再從舞者間不時透露出趣味的眼神,在彼此放鬆的態度,讓肢體悠遊於充滿破碎的聲響。舞段片刻,Riemke開始加入短促或延長的氣聲,三者音色頓時在劇場產生各自表述,卻又相互依賴堆疊出相異的個性。福瑞的《大提琴獨奏曲》樂音本身少了旋律,卻多了撞擊,使其音樂充滿竄動的焦慮不安與獨特性格的多重性,在緊密編織、疊置而出的音律節奏下,孫尚綺巧妙地以看似即興,又讓動作緊密地接縫,串聯起肢體態度的關係、呼吸與力量張度。
做為觀者,在孫尚綺營造出視覺與聽覺逐漸飽滿之時,也逐漸體悟出樂舞在相互撞擊後,產生了如宇宙量子的不定性與未知關係。它們看似彼此共乘相互呼應,卻又看似彼此自由,在強調和諧的社會中反叛了規律,走向無限自由度可能。在過渡至《Phasma》的舞段中,舞者們收起收放自如的身體,四人帶著幽默的趣味,自創符號,開始玩起模仿的默契遊戲,一輪又一輪,直到鋼琴家Gutschmidt以強而力的方式反覆地壓彈鋼琴,重低音的沈重聲與偶然的高音,將舞者引入另一層的關係上。
《Phasma》音域廣泛,力度也驚人,它的生命力幾乎主導了下半場的氛圍,《Phasma》隨時打破自己營造的音律,同時也讓孫尚綺的舞蹈動作開始由遊戲序列中脫序。這段舞蹈,孫尚綺讓舞者們的動作開始加速,並且似乎帶點隱而不彰的情感在肢體快速移動與拼貼中,讓這種隱隱的溫度透過舞蹈意象擴散至劇場空間,同時銜接了上一段已鋪陳的自由度。《Spur/溯形》的主體,在一次次的重組、衍生、繁複、打破、重組、再打破的過程中,孫尚綺的舞蹈哲學也明朗而出。
文末,筆者觀察孫尚綺這幾年在台灣已發表的製作,從《屬輩》混雜搖滾與動物性之探索、到《早餐時刻》即時投影的真假劇場探索、至純舞蹈肢體探索的《浮動》,直至今年的《透明》對溝通符號的提問,以及這次透過與音樂對話的《Spur/溯形》找尋舞蹈身體的新可能等,孫尚綺的創作一直處於以多變的劇場形式探索舞蹈意義的本質。從這次的展演中,筆者看見孫尚綺的舞蹈企圖心,是建構在舞蹈自由度的可能性探索,相信在未來,他會一步步地揭示他心中的舞蹈輿圖。
《Spur/溯形》
演出|崎動力舞蹈劇場
時間|2017/11/26 14:30-15: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