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與慾望交織的戰場《戰場上的野餐》
5月
10
2018
戰場上的野餐(Terry Lin 攝,黑眼睛跨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72次瀏覽
劉純良(專案評論人)

黑眼睛跨劇團的《戰場上的野餐》,是最近台灣的自製節目裡面,評論特別多的演出。作為一篇晚來的評論,這篇評論比較多的是補充與回應現有評論。我主要想補充的,是戰爭的生存與需要相對於慾望與遊戲,以及觀眾反思自我處境的可能與不可能。

看戲時,我選擇了野餐座,進劇場前領了餐盒,還被別上了一條紅色綁帶。領取餐盒時,演出方談到前一場的觀眾沒有怎麼吃餐盒食物,雖然跟對方揣測了半天為何不吃野餐盒,其實也都只是憑空想像。總之我嚴肅地答應了我會邊看戲邊吃餐盒,或許配著紅色綁帶,是暗示了在場上要扮演傷兵的角色?而餐盒是我的病房餐?遐想連篇,最後看完戲才發現自己是場上幽魂來著。

進了劇場後坐上野餐墊,幫綁帶換了個位置別上,在開演前研究著餐盒的內容,確實是有點尷尬野餐的趣味,尷尬在於要跟不認識的人一起坐在野餐墊上,不過趣味也正是在這尷尬的點,強迫親密但還稍微保持距離。演出由製作人對當代戰爭場景的開場定調,是一個相當有意思的策略,同時,也會讓口中的餅乾有些難以下嚥。我想,在野餐墊上感受到一定程度的不舒適,其實是相當重要的事情,因為戰場上的野餐,如果全然是如此舒適,那麼跟在公園野餐又有什麼不一樣?

評論人黃馨儀引用了野餐的社交性與佔地為王的特性與慾念【1】,我認為是相當正確的觀察,同時有進一步引申的必要。飲食在社會之中,至少有兩種向度,一是生存需求,二則是慾望。在演出一開始時,我們看到一名年輕士兵,口乾舌燥卻苦無水喝。這是完全貼合生存需求的行動,尋找讓生命繼續的本源。然而野餐卻不是這麼一回事,野餐不等同於在空地吃飽飯,這種慾念不只是在搶奪或佔領,其中也包含了象徵價值,如同華服不只是幾顆鑽石、高級物品組成的貨幣價值【2】,也包含了華服所象徵的、所引人欲求的,而父母到來戰場的野餐,剛剛好便是從需求轉向欲求的開始。於是我們看到了需求與慾望並置時的荒謬,在真實的生存(苦無水喝)與生命的慾望(料理美食、聆聽音樂、攤開野餐墊的舒適)間,前者幾無出口,後者卻源源不絕。

類似的慾望引申也可以在余彥芳飾演的母親與徐浩忠飾演的兒子之間找到,母親對兒子的親暱、親嘴、擁抱,其中有種曖昧的流,近乎亂倫而不及亂倫,如此的曖昧地帶,把「戰爭上的幼幼班」【3】同時帶進了性的探索之中,戰爭的爆炸、生死、殺戮,其中除了必然的需求,難道沒有慾望?就連殺魚的喜劇節奏裡,雙腿夾住魚,又或者兒子去喝冰魚的水,也充滿了慾望與可能的汁液流轉。如果我們思考至今層出不窮的虐囚事件,其中也包含了慾望、娛樂,一人掌握另一人生命的快感。而這也是在《戰場上的野餐》中,透過敵方戰俘出現的戲碼,給戰俘甜頭,要對方扮演野餐上的娛樂角色,將對方逼急了殺傷母親(但卻又毫髮無傷地出現),看似開始理解彼此的處境,卻又帶動觀眾唱跳,這都牽涉了慾望與娛樂。而野餐席上的觀眾,更遠處觀眾席的觀眾,都在某些時刻,共同扮演了這個娛樂場的催化劑,就連理解處境,也只能是淺淺的幻想。

戰爭是權謀的場所,然而對談論戰爭的人、對持槍的人,在暴力之中卻也可能是娛樂場。在演出中自我愚弄與創造笨拙而帶來的喜劇節奏,與日常生活中對戰爭或廣義生死循環的消費,劇場位居兩者之中,是這社會氛圍中不由自主捲動的娛樂場,其娛樂效果,有一部分來自於觀眾的預期,預期看到他人生死,預期對此有所感受。期待被觸動,期待有感受,期待演出與觀眾之間可能的關係,甚而不由自主回應了期待,因此我奮力吃餅乾,縱使感覺難以下嚥,因此有人在帶動唱時跟著拍起手來。演出與觀者的行進規則,包含了原有觀演的潛規則與預期,遊戲才得以產生,荒謬才得以生成。自我暗示的節奏,介於生存與慾望之間的節奏,構成了荒謬,也構成了戰場。

註釋

1、請參考黃馨儀,〈尚未成為凝視的旁觀《戰場上的野餐》〉,表演藝術評論台,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29165

2、而貨幣本身也是一個高度抽象化的價值機制。

3、引自郝妮爾,〈如果有戰爭,而我們不是在遠方《戰場上的野餐》〉,表演藝術評論台,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29190

《戰場上的野餐》

演出|黑眼睛跨劇團
時間|2018/04/14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若內部鬥爭是錯的,內部敵我之分是假的,那對外呢‭? ‬投彈的才是最終共同真正敵人,要團結以抗‭?這不禁讓人返回開演前的原點,罕見的製作群喊話,原來是企圖引導觀眾找出敵人‭?‬(王寶祥)
4月
23
2018
此戲所表現的是「從0倒退至-10」。起始於對戰爭的浪漫想像、揚言要幫忙小護士們尋找屍體、到最後全然相信憑自己的片面之言就能夠停止戰爭;眾人愈發歡欣鼓舞,場面就愈加詭異。藉由如此不留情面、諷刺到極致的表現,來彰顯戰爭的荒謬。(郝妮爾)
4月
21
2018
當「原住民符號」被放在受俘與求饒、被汙衊與被和解,最後手拉手唱〈我們都是一家人〉只是種以漢族為本位、偽善的和解。好在最後這虛偽的善與解套被轟炸殆盡了。(黃馨儀)
4月
19
2018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