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選作為演出的激盪《流.體》
12月
16
2016
流・體(林文中舞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95次瀏覽
樊香君(專案評論人)

近年持續以身體研究為目標的林文中舞團,從微型劇場起家,一系列「小」作品後,以《小.結》作為小系列的總結,也作為身體研究與朝向中大型劇院邁進的開端,推出《長河》、《空氣動力學》、《流變》等純身體研究作品,在舞者身上也確實留下了林文中舞團的身體記號。但在排練場內的身體研究,在身體物理性上的身體研究,在劇場中呈現的身體研究,固然有其作為舞團樹立風格的需求,但只從身體物理性出發的,終究只是在身體。原以為這套模式就會這麼一直下去了,至少兩年來已推出了三個作品。但這回,林文中小小轉了一下,也許是意識到舞者多少需具備編舞者的思維與視野,於是跟了他兩年以上的舞者們試著當編舞者,以舞團身體(由編舞者引導舞者發展的身體系統)為基底,交由舞者各自主導編創小品,集結為整晚演出,《流.體》是這麼來的。因此,與其將《流.體》視為完整作品,不如視為林文中舞團在身體研究與舞團發展道路上的微調練習。

而微調也不只反映在讓舞者們試著自己編編看,整晚更有意思的還在於最後一段也被列為「演出」的舞者徵選。說演出,不如說是透過舞者徵選作為事件,反映林文中眼中的舞蹈生態。這不像謝杰樺在2014年「下一個編舞計畫」中的《舞者與編舞者》,試圖透過舞者與編舞者互動挑戰這兩種身份的權力關係。林文中倒是實實在在攤給大家看舞者徵選的過程。

過程很簡單,每位舞者準備兩分鐘的自選舞,接著是林文中與舞者的問答。既然林文中在徵選條件上明白寫著希望參與者為「舞蹈相關科系畢業」,每位舞者自有一定程度的身體能力,觀眾手中亦無號碼牌參與評比過程,所以徵選結果或測試觀眾口味也不是重點。再看看面試提問,不脫一般徵選或面試過程中會提出的問題,如介紹自己背景、目前為止的舞蹈或職業生涯、為什麼想來考團、是否有看過林文中舞團作品等等。問題簡單清楚,沒有特別尖銳敏感。於是很明顯,這個作為演出的徵選基本上無異於一般徵選,除了沒給上一至兩個小時的暖身課或身體基本課以外,這次徵選因時間限制,而僅濃縮成自選舞與面試。

這看似平實的徵選過程,究竟想讓觀眾們看到什麼?透過與舞者的問答,及其衍生而出的討論,無論丟向觀眾或只在舞者與編舞者之間,其實皆指向林文中眼中舞蹈生態的問題,雖然呈現過程中難免教條意味,卻倒是誠意十足。

透過舞者背景介紹、舞蹈或職業生涯規劃這一題,林文中其實想提出舞團難以培養固定舞者的問題,有關「舞者炒短線」的接 case現象。原因當然百百種,但在舞者普遍薪資不高,甚至有時靠人情撐場的狀況下,能夠留住舞者的兩大原因,不外乎相對合理的薪資以及在該團隊工作中所能產生的生命動能,這可能性就多了,也許是編舞者魅力及視野、也可能是團隊工作的激盪、又或探索主題所相互生產的動能等等。物質與精神兩方面若能齊頭並進,那是再好不過。反之,大概就難搞了。事實上,座落於兩個極端都非普遍現象,多是剛好落在之間。於是,在前者不太合理的狀況下,後者大概是主要燃料,只是能燒多久,因人而異。

就林文中的狀況而言,已達扶植團隊等級,給出專職舞者兩萬以上,兼職舞者一萬多的薪水,卻仍舊難抵留不住舞者的問題,究竟是哪出了狀況?若先將眼光放至外部資訊爆發無國界的當代,舞者多期望自己能備齊各種身體技能,熟習各路技巧,於是朝更全面的身體邁進,甚至能夠發展出自己的美學。但這也的確造成未能滿足舞者身心的舞團人事浮動,或者舞者自己也浮動,跑團跑case,到底跑的是為何?若沒有強大中心,當代資訊爆炸的焦慮感是很容易將人吞噬的。這是時代的必然,我們必須體諒,這已經不像是林文中分享自己當年做舞者,可以以幾年為一個單位,穩健規劃中長期舞者到編舞者的職業生涯,考團、當舞者、翻譯書、成立舞團,此一時,彼一時啊。面對國內外舞團、編舞者、百家爭鳴的當代,林文中仍選擇穩紮穩打,堅持以一定水準、一貫風格的身體研究為舞團品牌經營,加上其身體系統的複雜度,光這一點的排除性本就不低,舞者若非學院出身還真是不太容易。但反過來想,對已有優秀身體能力,渴望接受更多元身體與意識刺激的舞者,吸引力會不會可能也相對小?尤其在浮動又爆炸的當代,這大概是需要面對的現實。所以,與其嚷著舞者留不住,不如反求諸己,專心走自己想走的路比較實在。更何況,幾年下來也出了陳欣瑜、林筱圓、黃郁元等亮眼的林文中舞者。她們也在徵選座談會中分享了自己為何留下的原因,我想這也足以欣慰了。當年的雲門,也不就從文大幾個跟定林懷民老師的舞者開始嗎?認清自己的選擇,以及此選擇在時代中的位置,也許能走的更釋然。

但還是要說,從林文中開始嘗試讓舞者以舞團身體為基底各自編舞,且在徵選過程中,特別因為幾位參與者對舞蹈生涯有意識地規劃(無論是成為舞者或是編舞者)而加以鼓勵,以及對於具備舞蹈意識與觀點的讚許,可以看見林文中堅持舞團身體系統的一貫美學之外,也正鬆動著編舞者一人意識的架構,逐漸提供舞者們培養創作思維的機會,林文中自己都說了「一個好的舞者也必須有編舞者的思維」,我想這是林文中舞團正在產生變化的開始。而作為演出的徵選,無關觀念或概念,只是很誠實的把舞團與林文中面臨的舞蹈生態問題藉由問答與觀眾交流公開提出,範圍雖然僅在舞蹈圈生態,也沒什麼對舞蹈的驚人提問,卻隱約觸及了我們身處當代所必須面對的焦慮感,也是某種真實的顯像吧。至少回到了小劇場,有些「人」的溫度也回來了,只願這不會又只是前進大劇院的一個墊步,而是身體漣漪得以擴大的起手式。

《流.體》

演出|林文中舞團
時間|2016/12/02 19:30
地點|納豆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