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藝術節廣邀世界各地表演藝術團體來台演出,躬逢其盛,接連看了《椅子》和《金龍》。後者做為「台德合作實驗作品」,比起原裝來台的演出,多了與在地融合的元素,卻不減其來自歐陸的風味。本劇強調「族裔」,由東方面孔的台灣演員扮演其中各樣族裔的角色,乍看之下似乎更能強調亞裔移工的身份,實則不然。事實上,本劇中各樣的「身份」都被有意地模糊了疆界——藉由「扮演」,性別、膚色、物種等各樣「非我族類」的差別模稜兩可(除了「年齡」,大抵因演員皆屬青壯年族群,這項差別較不明顯),藉由這樣的模糊,給予觀眾一個架空的思考空間;也因為這樣的「不把話說死」,讓觀眾得以代入、換置各式各樣的關係。除此之外,這個由德國人書寫、以亞裔為主角的劇本,再經由德國導演以台灣演員的身體作出二度詮釋,與台灣的文化也激盪出了一陣令人泫然的漣漪。而這群演員對台北的觀眾來說都不算生面孔,也因此為劇中的「扮演」多加上了一層意義:演員本人的身份。
劇中,「蟋蟀與螞蟻」的寓言不斷地短暫浮現,燐光一閃之後又泅泳至現實敘述底部,徘徊洄游、暗潮洶湧。當螞蟻們命令蟋蟀(陳彥斌飾)「唱首歌來聽聽」,牠的吟唱無法不讓人將情況與台灣的原住民族群聯想起來,而螞蟻(黃怡琳飾)吆喝觀眾以鼓掌請蟋蟀閉嘴的輕率舉動,與那些以華腔致辭消費傳統祭儀的官們,並無二樣。本劇對於台灣原民議題的映照,並非重墨強調,而是懸在劇外的隱隱回音。藉此,歐╱亞的對立和漢╱原的並置連結了起來,但在接近超現實式的演繹中,卻也不至於咄咄逼人;蟋蟀誠實地展露情況,並未評價,甚至麻木,但卻令人揪心。這樣的選擇,讓觀眾不至將「少數族裔」情況自限地理解為單一的個案,而是存於四海,有人的角落就有的欺凌與悲哀。
德國導演來台,花一段時間和演員們共同製作出一個以兩者間關係為題的戲——比起邀集世界劇團獻演,這樣的活動顯然「耗時耗力」,但除了激盪出新的實驗之外,我想,對台灣不大的劇場界,應會留下更長遠的影響——對演員、觀眾、場館、劇團,乃至整個產業的經營模式,都必產生交流。這樣的影響,也許是潛移默化,短時間內難以看出,但相較於其他演出,《金龍》與台北的對話,恐怕更深、更廣。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本劇在一個「非劇場空間」中的嘗試,可能艱難,但值得給予掌聲!劇中的主要空間「金龍餐廳」放置在松山菸廠裸露的鋼筋天花板下,冷調的不繡鋼反光,與金屬餐盤的碰撞,讓人頓覺「這就是中式餐廳的廚房」。外來的創作者,難免必須勉強適應不熟悉的表演空間與觀眾族群,但本劇藉著較長時間的耕耘醞釀,加上與國內劇團合作,去除了語言上的隔閡,漂亮地越過了這個障礙。
這是一個非常「導演」的作品。儘管我們不熟悉,仍能感覺到強烈風格化的畫面與聲音。可喜的是,劇中充份利用了松山菸廠中空間聲響,聲音上的處理清晰而細膩。而這齣戲無論是對演員或是觀眾,都要求豐沛的體力:全劇長度稍長,勢必削弱了敘述的強度,而眩目的肢體動作看到最後難免麻痹,好在劇終處,引人入勝的乃是小朋友(李邵捷飾)死後的那一段獨白。
《金龍》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2/08/07 19:30
地點|台北市松山菸廠多功能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