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冠詳:「…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素人,只有忘記怎麼動的人。」
近年彷彿流行將素人搬進劇場,林素蓮在2014「下一個編舞計畫」的《邊緣人物》中,就已展開實驗,在素人身上找尋關於邊緣的故事,從所謂非專業人 (如兒童) 的位置找尋敘事與身體還有甚麼可能,2015的台北藝穗節,她持續邊緣人計畫的探索。這回,劉冠詳也將素人搬進劇場,不過他的焦點集中在「動」。劉冠詳說到「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素人,只有忘記怎麼動的人」,並且創作策略上,將專業舞者與素人並置。說到挑戰舞蹈專殊化、僵固化的始祖,想到了60年代對舞蹈專業化反動的美國後現代舞家們,其中Yvonne Rainer的作品Trio A,同一套動作在不同時空下分別給不同背景的人執行,挑戰舞蹈界線,跳舞不只屬於專業舞者。又,Steve Paxton當初創發接觸即興也強調人人都可跳舞,身體是你的依歸,強調接觸即興對於「本能」(surviving skill)的激發。必須注意到的是,無論是Trio A或接觸即興,其對於舞蹈專業化的挑戰得以成為撼動,他們的理念通常不只是透過單一作品,而是透過實踐成立。
回過頭來,劉冠詳的《野外》將素人搬上劇場,究竟如節目單所言為了「回歸舞蹈腳步的探索」以找尋新的可能 ? 還是「根本沒有所謂的素人,只有忘了怎麼動的人」的強調 ? 這兩個提問,雖然都可能從素人身體著手,但不同的出發點在觀看的接收與思考上可能會產生不太一樣的變化。
室內與荒野
黑幕乍開,午後日光隨劇場內窗戶透進,好像真有點戶外的味道。我清楚自己的眼光的確是被李訓銘雙手抱胸、揉肩畫八、腳步外開前行的律動所吸引。
隨著黑幕漸開,再出現的是原地前前後後,踩踏腳步與節奏不太協調的王筱筠。
說來奇怪,第一時間還真是會被她那不太協調也不太在節奏上的步伐所吸引,以及她環繞於空間小心、專心的踏著每一步,只是隨著舞作繼續發展,目光逐漸轉移且大多數時間落在專業舞者簡晶瀅與方妤婷身上。她們兩人刻意多角度、扭曲、變形、身體各部位彷彿支解般各自打著節奏的怪奇身驅,以及彷彿注定外開般無法合攏的雙腿,扭動、踩踏著。
耳際回響起劉冠詳前一段的口白,說著在醫院經歷了人的身體因為生命而成為了各種樣態,慶幸自己還能在這裡跳舞。眼前簡晶瀅與方妤婷的雙人舞彷彿成了一則現代人過度用腦的譬喻,頭成為了足,著地探索前進的方向,即便手與腳過度的凹折與連結,身體還是繼續前進著,是頭腦讓我們的身體彷彿更多功能、更多延伸了,但卻實際上如兩具怪奇的變異身驅,在城市荒野中爬行、蠕動著。
此後多數時間,我的目光終究難以離開簡晶瀅與方妤婷身上,大約只有最後李訓銘用平板作為spot light,努力地搖頭晃腦,搖擺身軀,一路橫跨舞台,我才又想起,這是一個透過素人身體提醒我們:「沒有所謂的素人,只有忘了怎麼動的人」。但,如果專業舞者的存在感早已強過這個提醒,那麼又何須將兩者並置呢?
也許,只有忘記「為何而動」的人
反覆思量當下的觀賞經驗,會發現自己的眼光落在哪裡,當創作策略上選擇於劇場內並置專業舞者與素人,劉冠詳的確在觀賞經驗上給予了我們一個反思的空間,反思自己的觀賞慣習,視覺焦點或動覺同感落在哪(專業舞者身體的強大存在),不過換個角度想,這真的是所謂的被養成的慣習嗎? 若剝除動的裝飾與否,這會否也是一種如動一般本能的眼光?不是本能的會看完熟、精準的肢體,而是本能的被一個人動的 「存在」所吸引。問題也許不在於你怎麼動,素人可以動、專業舞者也可以動,這個動因為養成、因為累積、因為慣習、因為不同的歷史厚度,而有不同的樣子,專業舞者可能會有裝飾,素人可能質樸尚存,這都是美好。
怎麼動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你為什麼動(動機)? 動的相信是甚麼? 動機與相信會影響能量,能量也就影響舞者如何存在於舞台上,重點不在於你動的多怪,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動的慣性與法則,無庸置疑,只是你相不相信自己的動,即便這個動難以「自然」定義,而是浮動於慣習與覺察間,這個相信都影響了能量與存在。
是否只是要提醒我們別忘了動的本能?或者從創作面來說,要從素人身體找新的可能?這兩個類似方向的提問,卻可能引導出相當不同的觀看經驗與思考理路。素人的動的確可能具有力量,但為何將素人搬進劇場,「動」,更將素人與專業表演者並置於單一作品中?是欲意如後現代舞蹈家們提出舞蹈宣言,劉冠詳提出「只有忘記怎麼動的人」?那麼,也許需要更多的實踐作為參照,難以單一作品論,且創作策略上,即便並置了素人與專業表演者,雖然「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食神(舞神)」,但實際上,加入了觀看元素進來,這個心,就多了千變萬化的可能,創作者、表演者、觀者的心都將是變因。又或者,創作者只是單純「回歸舞蹈腳步的探索」這類接近新語彙的實驗?那麼,如何透過創作策略更有效凸顯各個表演者身體動態與存在的發展,也可能是《野外》若隱若現的另一途吧。
《野外》
演出|劉冠詳
時間|2015/ 12/ 20 14:3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Lab創意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