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蘇恆毅(專案評論人)
布袋戲在當代臺灣的發展,從流派藝術的發展,再到各種表演形式的試驗與實踐,有與現代戲劇結合的「人偶同台」、也有在舞台美術上的創新、或是在傳統劇目的基礎上進行修編或再創作等,均使布袋戲的演出更趨於多元,也更說明了臺灣布袋戲發展的生命力與更多的可能性。
新勝景掌中劇團以擅長「光雕布袋戲」為特色,本次演出《伏魔英雄帖之再現白光劍》(以下簡稱《伏魔英雄帖》),單憑劇名並不難想像是一齣金光劍俠戲,宣傳更以「臺灣文化再定義」為名號,更讓人期待光雕特效與金光劍俠結合後的視覺藝術,以及如何在演出中重新定義命題相當龐大的「臺灣文化」。
實際演出分為「扮仙」與「正戲」兩個環節,因此不難想像是將民戲的演出形式帶入室內舞台。而在視覺效果上,除了開演前即立在舞台上的光雕廟埕外,演出中也運用即時投影與特效動畫,用多種現代數位視覺藝術呈現舞台效果。在演出中,也運用了傳統偶、金光偶、電視偶,並結合樂團與現代舞演出,試圖藉由各種表演形式,將演出效果撐到最高。
然而多種的演出形式結合,並不一定能夠收到最好的效果。首先在扮仙時,先用傳統偶在彩樓演出跳加官,而後才用金光偶接演財神,並灑喜糖,接著介紹主演的角色與偶師。此部分若不細究儀式性的問題,而是視為是一種表演,本身沒有太多問題,反而點出此次演出是一台將外台移至內台呈現的製作,並讓觀眾了解布袋戲文化的基本樣態。
伏魔英雄帖之再現白光劍(新勝景掌中劇團提供/攝影連志強)
扮仙結束進入正式演出之前,合作團隊的太日樂集即在舞台上單獨演奏至少五分鐘。鼓樂演奏確實振奮人心,但這至少五分鐘的時間內並無其他演出,再如何振奮人心的鼓樂也會轉變成節奏重複的音效,觀看者的耐心反而在此間逐步流失。
至於從扮仙之後,偶爾穿插在演出中的即時投影效果,近年也有不少布袋戲團在進入大型演出場館時採用此形式,但終難免於一個問題:是要在大螢幕的投影上,用類似電影的方式讓觀眾清楚看到偶戲演出的細節?還是要讓觀眾聚精會神地觀看在彩樓或小戲台上的整體演出現象?而在即時投影的過程中,非即時投影焦點的偶是否仍能維持在有「戲」的狀態?這些問題,在演出中並未被釐清,也讓人不解:難道傳統偶戲進入到現代大型劇場,即時投影是解決一切的萬靈丹?
演出也有現代舞蹈的演出環節,讓人印象較深刻的是舞者趙敦毅在惡龍出世時,持龍頭走至觀眾席進行演出。此表演形式應是仿照舞龍舞獅的形式,舞者的肢體表現也確實出色,但讓人不解的是,當惡龍在台上吃人時,舞者也在台下演出,若說要做沉浸式演出,舞者的演出顯然未能達成目的,讓人不解台上台下的演出對照究竟是要達成何種目的?
當一個作品進入到現代舞台上時,評價方式就不會只侷限於傳統表演藝術的「技藝」層面,而是必須將所有要素納入,進行統整性的評價。而當將上述的表演形式抽離後,需要檢視的即是劇本內容。近年來,多數布袋戲團發表新作品時,大多相當重視劇本的劇情發展與內部邏輯,然而,《伏魔英雄帖》的劇本,據謝幕時所說,是根據陳錫煌先生的原本所改編而來,劇情也堪稱精練緊湊,但可惜的是,不僅在外在形式未能與劇情完整搭配,內在的核心概念──即「作戲人要團結」的精神也直至劇末才呈現,不僅過於突然,也顯得刻意。
伏魔英雄帖之再現白光劍(新勝景掌中劇團提供/攝影連志強)
以戲劇喻創作者的人生的作品並不罕見,但會從演出開始或明或暗地給予暗示,《伏魔英雄帖》從一個小人物進入夢中,變身為大俠,與他人合作擊敗惡龍,最後夢醒。而在劇末對抗惡龍時,穿插劇團排練後台的影像,將各團的精神對應到人物上,藉以呼應、並點出「作戲人要團結」,才能夠對抗邪惡勢力。這樣的對應方法,其一是可惜在太晚點題,而流於團隊的自我振奮;其二則是在邏輯上有所不通之處,在劇中有明顯的正邪對立,然而在戲外,傳統的布袋戲團究竟要對抗什麼?是其他的多媒體?是流行文化?還是其他的事物?而這些要對抗的事物,就是「惡」嗎?倘若真是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布袋戲的式微,則又太過於平板,並未指出布袋戲式微的結構性問題,而只能奮力卻蒼白地高呼口號,期望能夠復興傳統,而且這樣地發出高呼,真的有達到「臺灣文化再定義」的效果嗎?恐怕至多是「看見傳統」,而沒有再更往前一步地探索未知與再定義。
《伏魔英雄帖》確實匯集了國寶與北臺灣重要的布袋戲演出團體,也確實看到演出團體試圖要經由內台形式讓觀眾看到外台演出的情景,這個用心值得肯定。但用心與努力之餘,恐怕還是要認知到:今日可在現代舞台上看到多種表演形式與布袋戲結合,但這樣的結合,本質上依然是在偶戲技藝與劇本編創上下功夫,外在的表演形式僅是配合呈現,並非所有的嶄新元素加入作品中就能夠讓一門表演藝術生存,而是需要思考這些元素的進入與整合是基於何種目的與效果,而後為之,才能真正看見傳統的本質、以及可以從中開展的可能性在何處。
《伏魔英雄帖之再現白光劍》
演出|新勝景掌中劇團
時間|2023/07/15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 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