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傳/作品的雙重曖昧《長夜漫漫路迢迢》
4月
01
2015
長夜漫漫路迢迢(許斌 攝)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13次瀏覽
楊殿安(國立清華大學中文系學生)

在實驗劇場處理寫實戲劇,若不願照本宣科,想必得建立一套語言系統,重新拆卸、組裝戲劇元素,以求「改編」的新意。在王墨林版本的《長夜漫漫路迢迢》中(以下簡稱《長》劇),我們可以發現兩層敘事空間:一為經過王墨林處理過的《長》劇本身,二為王墨林化為說書人的獨白「解釋」,全劇正是由兩層敘事空間共構而成,並展現一種極為冷調、凝滯、真空的戲劇美學。

劇初,場上籠罩大片白布,投影尤金.奧尼爾的遺像(生卒年列於字幕投影中),死亡意象從此開啟,尤以白布掀開,展現泰隆一家子空洞的望著觀眾席,「死亡」一詞交織雙重語境:尤金.奧尼爾生命的破敗;泰隆一家子的破敗。這層處理意在強調自傳/作品兩者極度曖昧又相互指涉的意義,王墨林更進一步透過說書人聲稱「這一家人的故事,很可能發生在我們左右」,有意識地打散自傳/作品的「獨有」、「專一」性質,嘗試親近台、澳兩地的觀眾,建立近身反省的機會。但是,不管是服裝造型或粵語使用的做法,彷彿更貼近港、澳觀眾,對於不熟悉港、澳文化的台灣觀眾而言,只能從文化想像嘗試靠攏。

王墨林在《長》劇裡頭使用了大量的符號,暗示了尤金.奧尼爾生命的破敗以及泰隆一家人生活底蘊下不過也就是生活而已的複雜與悲哀。而誠如鍾芳玲注意到的morbid(病態)一詞,王墨林不只關注到「家」的破敗,更嘗試聚焦在「母親」,將「母」追溯到一種「原型」,去探尋「聖母的墮落」。我們看見了瑪麗亞不斷地踩在椅子上,即將跌倒的恐慌,不斷重複著。看見瑪麗亞彷彿立於沙漏中,在時間/生命的消逝中尋求救贖的機會,最後由他的親人躺成十字來赦免他。而港笛的聲音在瑪麗亞的耳中,又近似於一種死亡的召喚:刺耳而扭曲的共鳴聲響,聲音縱使消逝卻迴還不絕,一如死亡的威脅從未離開。最後,瑪麗亞以聖母之姿受蒙主寵召,看似聖水的洗淨不過是人間一桶冷水的潑灑,家人在一旁的冷眼到底還是對聖母墮落的控訴。

「她既不愛你也不愛我,即使我們大夥兒都愛她。」問題在於我們怎麼相信這句話?在文本中,它許是一個兒子在母親臨終前最親密的呼告、最無情的控訴;同時也做為一口髒話,展示一個鎮日吃喝嫖賭的渾蛋,指責他人時是多麼虛偽。它不啻為閱讀上的期待,更是表演層次上的問題,而全劇凝滯、壓抑而濃厚沉重的語言基調,綜觀全劇得以凸顯出一種死亡氛圍、病態氣質,卻蓋過了人性當中極幽微的惡與自私,而這正是寫實美學獨到之處。該怎麼處理實話?而使得實話本身產生巨大憂傷的力量,又該怎麼調和寫實表演的細微以及意象表演的能量?我想是改編連動整體表演美學的問題。

最後,王墨林以改編劇作家身分介入自傳/作品,試圖爬梳自傳/作品之間相互指涉的殘破生命,奧尼爾妻子所謂「這些往事就像幽靈一樣糾纏著他,寫出來他才能諒解當初存在於他和他父母之間的莫名的悲哀」透過說書人的召喚重回現場。我們有幸看到自傳以後,奧尼爾視書寫為療傷,遺留的「產後陣痛」,問題是自傳/作品之間的曖昧情節如何一刀兩斷?我們也能這樣問:如果沒有說書人再次的體醒,觀眾走出劇場後能否體會奧尼爾的「諒解」?那麼,有沒有提醒顯然會導致不同的解讀經驗,但只要意義確定了,就只能開展一條解讀路徑,而有沒有可能最終不過是「殊途同歸」而已?所謂「改編」,是否更傾向所謂「複述」?

《長夜漫漫路迢迢》

演出|身體氣象館
時間|2015/03/20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長夜漫漫路迢迢》和《理查三世》或都只是轉借他人指涉自我,前者借的是「家」的主題與「無法溝通」的困局,構成「導演一人的獨白語境」。後者運用各種素材遊戲出新的導演美學,而莎翁劇的繁複文本恰好就適合這種層層疊疊的造語術。(林乃文)
6月
23
2015
由於語言效力的剝奪,導演轉而以肢體動作與舞台調度,作為情節高潮的表現。一段演員交疊著椅子,再推倒的情節,恰恰為其勾勒出一激烈的象徵符碼。(楊書愷)
4月
06
2015
王墨林將「母親」擺在主要的位置,近年分別藉由《再見!母親》、《天倫夢覺:無言劇2012》(2011)「處理過三種不同的母親的故事」,但他劇作中的母親,還包括某種母性的象徵,甚至指涉原初的生之愛欲。(吳思鋒)
3月
27
2015
如果王墨林的改編寓言了臺灣,那我們該如何理解他的身體論呢?我認為這家子以依賴關係所解釋的「存在」,其實就是王墨林所指的身體所在。身體並不存在哪一種以血緣、膚色、甚或是語言為基礎;相反地,存在的狀態本身即是身體所棲之處。(汪俊彥)
3月
26
2015
詩意的獨白是整齣戲的唯一出口。這也投給作為觀眾的多數,完全在詩意的身體意象中,去追索劇情的開展。一開始,當染毒的母親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狀態現身時,隱藏在一個家庭中的悲劇,就以某種價值性的崩解,在觀眾的目睹下現身。(鍾喬)
3月
24
2015
整個演出構成了一個主體缺席的狀態:缺席的劇作家由敘事者所陳述出來,而原劇本的情節則被剝掉了寫實性,以較為意象化的方法呈現,隱然跟劇作家的陰鬱回憶產生了強烈共振。(鄧正健)
5月
30
2013
內裡穿插了大量對生命與死亡的看法,這些內心獨白常安排在幕與幕的交替部份,每次的黑幕都留有思考的停歇,彷彿是一場處在兩個時空的靈魂在對話,而展現在觀眾面前的,都是古今創作者對自身真誠的態度。(楓靈)
5月
29
2013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