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扣計畫:給流浪舞者的回家計畫」今年邁入第四屆。四位從不同國度回家的舞者帶來具有個殊性的創作風格與身體展演,但身為觀眾的我,卻看到在差異性的演出中,所共享的困頓、迷惘,乃至對社會與自我的控訴。
曾編過舞的人應該都有所體認,自編自跳的獨舞,最能深刻的呈現出個人當前的生命狀態。因為,獨舞是自己的心智/靈魂與身體最直接的對話。如此,在這場旅居異國的台灣舞者的展演中,四位舞者/編舞家,呈現出現階段怎樣的生命狀態?
旅德的葉博聖與四張長桌共舞,作品取名〈弦移〉。舞作開始時,他從舞台左下方吃力的推著四張併在一起的長桌。幾度旋轉的動作後,他在長桌上時而翻滾、時而終止、時而掉落於地,而後又跳上桌面。狹小的桌面限制了身體的舞動,甚至讓身體掉落,但舞者還是視之為可以容身的生存空間,緊抓著不放,直到他的身體陷入分離桌子的桌面下。身體落入無法揮灑的困境,視覺上猶如落入陷阱中之生命,此畫面令人動容。最後,生命的趨力推開了障礙物,繼續前進。長桌,是否為葉博聖努力追尋,但卻也令他身陷其中、難以自拔的生命重心,一個交織著夢想與困頓的展演舞台?
張藍勻的〈手〉,透過手部對自我身體部位的觸摸,與以手移動微亮的燈光,傳達自我與自我的接觸、撫慰,以及找尋出路的徬徨。前段的舞蹈動作呈現上半身快速往後傾斜,與腿部快速內摺的動作。這些瞬間將自己身體部位往後與往內快摺的動作,令人心痛。隨後,一段以手觸摸且滑過身體各個部位的舞蹈段落,像似自己對自我的療癒與安撫。如此溫暖,但卻又如此孤獨!最後,舞者褪去了衣服,在昏暗的空間中,以不太強的燈光繼續摸索舞動著。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嗎?回到最真實的自我,重新在灰濛中尋找人生之路嗎?藍勻透過〈手〉,探尋自己與外在的關係,探尋自己與自我的關係。手是探尋的中介,探尋在舞作中持續著……。
李貞葳的〈黑盒子〉,對我而言,真是個黑盒子。作品包含多種元素的交織與重層,並不容易以線性方式解讀。例如舞作中,手搖風琴甜美的樂聲與強而有力的快節奏音樂與動作前後穿插。又如,對準貞葳噴射彩色顏料的景象,乍看令人不捨,但卻又被她淘氣的搖屁股動作給打斷。再如,從觀眾手中拉開的長線,卻又變成自己將自己綑綁的工具。這些對反鮮明的舞台呈現,增強了舞作的張力,但也增加了舞作解讀的困難度。值得一提的是,身型修長加上爆發力旺盛的貞葳,著實令人享受到舞動過程中的坦率、奔放與真誠。
最後一支張建明的〈愚人〉,是一支戲劇張力極強的作品。張建明披散頭髮、抹白面孔、血盆紅口,身著寬鬆的黑大衣。這副打扮像是小丑?抑或是具有強大魔力的魔法師,擁有揭露世界醜陋與虛假的法力?倘若這是一支「尋找除去包裝後的自己」(宣傳片用字)的獨舞,我倒感受其舞作所呈現張力遠遠要大於此。似乎,這支作品透過誇張的裝扮與服飾,強大的音效,發狂似的舞動與狂奔,還有強而有力的文字表述,呈現一幅愚人在狂亂中帶著冷酷與血腥味,直指社會虛假的控訴。舞名為〈愚人〉,然而,能大膽與一針見血指出社會病態,且極具震撼效果的,非愚人莫屬了。
「鈕扣計畫」的節目單上寫著「做一件喜歡的事,於是甘之如飴地流浪異土」。這四支舞作讓我們看到「甘之如飴」背後,流浪異鄉的舞者更細微的心理與身體狀態-隱微的不安、不滿與困頓。或許,這些「負面」的情緒,是他/她們能誠實與勇敢面對生命,繼而成就藝術境界的鍛煉。
《2014鈕扣計畫》
演出|葉博聖、張藍勻、李貞葳、張建明
時間|2014/08/16 19:30
地點|高雄衛武營281展演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