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哈巫!斷語?》是齣充滿詩意而難以評論的作品。以當代馬戲(其實筆者不懂馬戲的當代性所指為何?不過這只是個人的知識侷限)結合竹藤進行演出,觀眾可以看見表演者以自己的肢體彎折、揮舞至少兩種以上粗細的竹藤,加上具體操感的身體行動,如下腰、空翻等。竹藤彷彿是種繪畫工具,在展演空間中留下無形的筆觸。與這些手法搭配的,還有鋪於地面能隨竹藤掃動而飛舞的落葉與現場演奏的音樂,或許還要加上紅藍色調為主的燈光,使演出多了份夢境般的華麗感。
只是約一小時的演出,表演者奮力營造的景觀雖然不乏讓觀者震撼的美感時刻,但整體而言,有種揮之不去的疏離感在擾動觀賞經驗。《噶哈巫!斷語?》似乎在目標上,在紀錄瀕危文化與藝術的再創造之間有著微妙的擺盪。而風格上,演出也在寫意與抽象層次上有程度上的落差。是以對於如筆者這般對於「噶哈巫族」的知識僅限於維基百科的觀眾來說,到底該用什麼觀看位置來欣賞本演出便形成問題。意即,是要把本展演當作與「噶哈巫族」沒有直接關係的文化轉譯,甚至僅為致敬的作品?或是該將本演出看成是某種非語言檔案,用來使觀眾認識台灣少數原住民瀕危文化與語言的資料庫?當然,兩種狀態無法涇渭分明,只是比例多少和邏輯的穩固與否,會深刻影響觀眾的認知與審美經驗。而筆者所感受的無法投入,則源自無從將眼前的審美經驗解碼的無力感,以及自身與被詮釋對象的關聯不明所致。
以演出者與竹藤的互動舉例,展演中有不少時刻讓人感覺到有表意的成分,像是狩獵、鬥爭等主題,亦有更多時刻感覺上是以美感與身體技藝展現為主。如此展演帶出的問題在於,當代馬戲和竹藝的結合並不如傳統戲曲演出那般,已經有高度精煉的表演程式,並且與觀眾形成展演共識,使觀眾的欣賞經驗不至於為抽象的肢體動作阻礙。或者該這麼說,戲曲的肢體動作在寫意與表意雙重層次均可以成為審美與意義生產的機制,並能為觀眾所解碼。在《噶哈巫!斷語?》的演出邏輯中,表意的時刻裡,應該不少觀眾缺乏前置的文化知識與審美經驗,無法脈絡化、特殊化接收到的曖昧主題。換言之,就算約略可以猜測此時是某種行動的表現,比如狩獵,作為觀眾,由於缺少相對應知識,觀看的狀態無法帶來更具體的文化理解或聯想,是以面對如此手法只能停留廣泛理解,不太能引發更進一步的感官與知性衝擊。至於純粹美學展演的時刻,則端看觀眾素質本身,是否具備評判當代馬戲和竹藝結合的審美系譜知識。也就是說,理解並欣賞當代馬戲和竹藝的結合並非不證自明的自然反應,而需要先行的審美經驗。知識的匱乏,同樣會影響體驗。
退一步想,難道作為觀眾,不能純粹放空,以感性來觀賞本演出嗎?然而在某些特定時刻,《噶哈巫!斷語?》確實在召喚觀眾的知性與智識活動。最明顯例子是中文與噶哈巫語的單字以雙語形式,透過錄音播放至觀眾席的期間。一個個的單字既作為中文相對應物件的語音,也是絕大多數觀眾無法理解的噶哈巫語的語音,指向一個實際上並不在場,僅是被展演代表的生命社群。觀眾的在場、演出的現場性,加上不在場的噶哈巫與無形的噶哈巫文化,這些元素的連結似乎只能在抽象的感性層次去想像。由此,作品名的「斷語」不單指涉噶哈巫語的使用與存續上的困境,亦可說是非噶哈巫族要進入、理解噶哈巫族,並且與之溝通的困難。
綜上所述,關於《噶哈巫!斷語?》最終需要思考,創作者怎樣取得自己的實踐位置,得以再現一個族群?在一個消費主義主導的「文創園區」的實驗演出,是否以及如何能紀錄、連結消逝中的族群與活在當下的觀眾?美學介入的藝術實踐與觀眾觀看的現場經驗,又能夠以怎樣形式回饋實際上仍然存在的族群?這些問題可能不是一齣作品可以妥善處理,而需要從事田野採集的實踐者共同面對的議題。《噶哈巫!斷語?》創造出極富美感的展演,似乎仍然無法避免文化轉譯的溝通斷裂。
《噶哈巫!斷語?》
演出|林正宗
時間|2017/12/03 14:3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LAB創意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