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旻鈺(專案評論人)
在歷史的長河中,愛一直是各種劇情中最動人的主題之一。連作曲家也被這份情感深深吸引,紛紛以音樂來表達。《我愛你的各種樣貌》選擇了四位作曲家的室內樂曲,包括四手聯彈、小提琴、聲樂,由鋼琴家程伊萱和她的朋友們共同演奏。多樣的樂曲不僅呈現鋼琴豐富多變的音色,更可感受到音樂家與摯友一同演奏音樂、分享音樂的歡快。
佛瑞(G. Fauré)《鋼琴四手聯彈〈多莉組曲〉,作品56》(Dolly Suite for Piano Four Hands, Op. 56)為音樂會播下親切可愛的種子,鋼琴家翁重華彈奏第二聲部,中低音域在緩而長的氣息有了深邃的觸鍵,他將低音完整彈奏出來,用以支撐那甜美的旋律,並時不時穿梭在程伊萱的亮麗旋律中,兩人的齊奏像是在看家庭錄像帶般的輕鬆愜意。《多莉組曲》共有六首小曲,各有不同標題,翁重華運用不同的指力重量以及聲響空間,仔細的揣摩著每一個標題的含義,為和聲鋪張形象,但程伊萱彈奏的力度較淺,音色輕薄。兩人的觸鍵深淺不一,造成琴鍵前後敲打琴弦的時間錯開,隨著時間前進,點不對點的急促感逐漸浮現,兩人對於音樂貌似有著不同的想像。
我愛你的各種樣貌(程伊萱提供/攝影歐普思音樂藝術)
布拉姆斯(J. Brahms)《A大調第二號小提琴奏鳴曲,作品100》(Sonata for Violin and Piano No. 2, Op. 100)同樣是一首充滿愛意的樂曲,蘊藏作曲家的盼望聲響。舞台上的演員很沉浸在「音樂」中,但觀眾聽到的聲響並無與音樂家的肢體相輔相成。小提琴家衣慎行拉奏的音色濃厚沉穩,彷彿藏不住那陷入熱戀之人的雀躍步伐,程伊萱受此舞動也情不自禁,但低音聲部的份量遲遲未彈進鋼琴裡,聲響稍縱即逝,加上過度更換的踏使得和聲延展性不足,難以承接小提琴豐滿的旋律,因此兩人的落速越來越快。第二樂章為「寧靜的行板—甚快板—行版……」,依慢快速度概分為A、B兩段,A屬抒情溫順,B則是輕鬆愉悅。鋼琴家觸碰B段時一但存有遲疑,便與小提琴輕巧的韻律互相拉扯,就像兩個吵架的情侶,雖表面維持著和樂融融,實際上可能已經邁入冷戰第三天。
和聲是音樂內在的動力,若彈奏有缺陷、性格不明的聲音,音樂的張力就會瓦解。【1】因此擁有完整總譜的鋼琴,其地位是如此的重要——即使搭配再美的旋律,若是根基沒有紮穩,一個和聲的完整性不足以包覆、與其他樂器產生共鳴,聽起來就會頭重腳輕,隨時都有傾倒的可能性。身為擁有完整總譜的鋼琴,拆解音樂結構、剖析樂譜的同時,如何順應著不同的樂器,或是不同的夥伴改善彈奏方式,凸顯他們的優點?試著汲取夥伴的氣息也是一種方法。在米堯(D. Milhaud)的《春天,作品 18》(Le Printemps for Violin and Piano, Op. 18)中,小提琴家善用肢體邀請鋼琴家,使得音樂充滿了合作與互動的氛圍,讓不同聲部之間展開對話,彼此試探、模仿,使得音色生動有趣;佛瑞《羅曼史,作品 28》(Romance for Violin and Piano, Op. 28)更以圓潤的聲音修飾琴槌敲打的稜角,這種音樂處理方式讓人感受到一種柔美與溫暖:彷彿身臨其境,成為一位無私的戀人,全心全意地獻出自己的真摯情意。
我愛你的各種樣貌(程伊萱提供/攝影歐普思音樂藝術)
在打開耳朵聆聽、試探的過程中,激發出能與夥伴相融的音色,便是邁向合作的一步。舒曼《詩人之戀,作品48》藉由男中音趙方豪清晰的咬字及語氣,巧妙地運用情感,將音樂帶入高漲的情緒,為這個角色賦予了靈魂。他與程伊萱兩人對音樂的理解是相同的,鋼琴家通過樂器所產生的不同聲響和觸鍵力度,呈現了主角在十六首小曲中面對真愛、從狂喜到冷漠甚至失去愛的過程。例如在〈萊茵河,神聖之河〉(“Im Rhein, im heiligen Strome”)大教堂般的宏偉聲響、〈一個青年愛上一個姑娘〉(“Ein Jüngling liebt ein Mädchen”)的自我嘲諷。這些音樂所呈現的畫面在他們心中是一致的。
愛,既是願意為對方付出一切、無私的奉獻,也是能夠連結兩顆心靈的一種共鳴,使彼此相互理解、支持與鼓勵。愛,若以理性去度量,未免有些斤斤計較,但若過度感性看待之,則形成盲目跟隨。室內樂演奏中,每個聲部都有其獨特的價值和貢獻,就像一段感情中,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價值和特性。唯有完整的彈奏自己的聲部,樂器之間的交流與對話才會平等地開始。這不正是一種愛的體現嗎?
注解
1、洪珮綺,《鋼琴合作視野之蕭頌聲響世界:以《鋼琴、小提琴與弦樂四重奏的D大調協奏曲,作品21》為例》(臺北:翰蘆圖書,2019),頁295。
《伊萱與朋友們》系列音樂會 ——〈我愛你的各種樣貌〉
演出|鋼琴:程伊萱、翁重華,小提琴:衣慎行,男中音:趙方豪,音樂會導聆:邢子青
時間|2024/04/25 19: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