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方的文字中,「既」的文字源頭來自甲金文。是一個人狀的圖樣,跪坐在裝有食物的器皿前,但頭向後轉的模樣。圖像文字的意義指的是人進過食,且用完餐。而後才被引申為「已經」和「完成」的意思。如此說來,既視感一詞即為已經擁有過的視覺感受。雖和西方釋義中的記憶重疊相似,但卻更有存在過的意涵。張婷婷獨立製作T.T.C. Dance的作品選擇以此為名,應是想強調人的記憶為「實」一事。既視感在科學命名中也被翻作「幻覺記憶」,強調當下的記憶重疊來自於腦部記憶區塊的階段性短暫混亂。眼前的場景或許會像是曾經到過一樣,當下說的話似乎在夢中出現過。預知夢式的精神感受皆屬此類。但舞蹈《既視感》彷彿想跳出夢或記憶重疊中「虛」的概念,把經歷過的痕跡落實在舞蹈表演裡面。
十六個燈光的方格,集都會感、科技感、未來感、冷利感、倉促感於一臺。舞者在其中穿梭是一種速度的流動。把城市生活中,人對於壓力的恐懼、害怕、躲閃、碰撞編進光影的變化裡。觀演時,冷色的光影視覺讓空間首先保有一種大都會的冰冷。舞者和舞者間的互動,隱約存在操縱和被操縱的關係。猶如在城市中求生存的每一個人,面對社會、經濟、情感等不同的關係,在夾縫中不斷地喘息。重複性的段落展現,讓觀者保有解讀故事的空間。每一個舞者都代表都市叢林中的鬥士,從他們的身上,觀者開始發現一點點的不同。這些慢慢被透露的「不同」的背後,是每個個體的生命記憶。他們不斷地彼此發生關係、交纏推擠、蹦跳抖動,然後逐漸機械式地「一致」。這是城市最吞噬人的地方。
一旦生活的樣態不一致,城市中的排擠效應便會產生。不同變成特殊;特殊變成異類;異類變成大多數以外的個別個體。因此,單獨的個體開始產生恐懼、害怕、躲閃、和碰撞。匆忙和急促都是為了把自己的不同藏起來,在一致的都市脈動中抓佔一個屬於自己的位子。這種相對被動的身體使用,回扣到整個舞作的主體意識,《既視感》是一種人在冰冷的都會運作裡已經完成的集體記憶。這樣的記憶是真實存在的,因為存在,才會產生似曾相似的既視感。除了視覺,觀演者接收到的聽覺也被創作者謹慎地思考過。從相對原始的節奏聲響,到工業車船的機械聲響,再到科技未來的金屬聲響,《既視感》在聲音的邏輯上也刻意留存時間的線性。並以此線性感的聽覺,疊和舞蹈的速度,開展一種特殊的、一致的視聽。
試圖把不同個體的記憶整合和具體化,絕對是困難的。尤其以舞蹈這類抽象的藝術形式。少了戲劇線性敘事的故事或情節,更需要處理和面對的是對於畫面的編織,速度節奏和光影的使用。觀者需要從整體的視聽整理出一套編創者的邏輯。然而,張婷婷獨立製作T.T.C. Dance的《既視感》卻在創作投射中,精準地先幫觀者把邏輯順了一邊。整個觀演的過程就是在瀏覽城市中身體冰冷的地景紋理。我們看到了都市裡的人怕些什麼;忙些什麼;做些什麼。讀到了不同的記憶被重新解構,共同拼組成屬於都會的生存法則。
《既視感》
演出|張婷婷獨立製作 T.T.C. Dance
時間|2018/11/30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