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的殘餘處吶喊《換/幻妻》
3月
31
2025
換/幻妻(身體氣象館提供/攝影M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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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鍾承恩(2024年度專案評論人)

《換/幻妻》講述一名台南電子業工程師,夾雜在父權的傳宗接代責任,以及本身曖昧的性傾向之間,勾勒出了丈夫(梁俊文飾)、妻子(李劭婕飾)與男性情人(蘇耀庭飾)之間的三角關係。然而《換/幻妻》並不停留在性別政治的寫實性,而是透過表演、舞台調度,讓三人的情感關係透過台南-曼谷的經濟位置,以及失智症所召喚出的記憶混亂,讓情感不只是一種感性要素,而是烏托邦瓦解後的餘燼能量。

丈夫、情人與妻子為三個主要的角色,故事的梗概首先圍繞著丈夫帶著情人前往曼谷出差,前往真理寺遊玩時,丈夫因瞥見一尊絕美的神像,而脫口而出:「如果那是我老婆就好了。」這句猶如魔咒一般的話語,在演出的最開始,便透過丈夫與情人之口,反覆迴盪在空間中。果不其然,此行返國之後,原本暴躁且充滿怨懟的妻子,彷彿變了一個人,成為賢淑而善解人意的完美女性。

換/幻妻(身體氣象館提供/攝影許斌)

值得注意的是,丈夫從一開始就頻繁以幼兒般的表演方式呈現,他的語言黏滯,斷句猶如甫剛學會說話的幼兒,呈現出某種巨嬰或媽寶的諷刺性;至於妻子,則在敘事上透過丈夫的轉述,演出了一個對於夫家充滿暴力欲,不斷往口中塞滿孔雀餅乾的歇斯底里形象。並在其後的換妻事件,具備了基於故事的非人性質。兩相對照下,情人則佔據了一個很特別的位置。他不僅始終維持著穩定的位置,並在故事的最後,成為了失智丈夫全部記憶的殘留。同時,情人在敘事風格中的冷靜與旁觀,也體現在了他是唯一可以直接闖入觀眾席,在觀眾身體上伸展的表演上。

當演出進入下半場,透過妻子之口:「自從他阿茲海默……」,失智症被寫實地揭露出來,讓前述丈夫所謂的幼兒化表演不再只是基於對於中產異性戀男性的諷刺,而是連通了其母親、社會案件──穿插在前一幕的老翁殺死失智妻子──的結構問題。而正在此時,情人自觀眾席的通道出現,一邊哼唱著〈國際歌〉的旋律,一邊緩步走上舞台。我們才驚覺,丈夫記憶的喪失,原來被嵌入在更為龐大的失落之中。

換/幻妻(身體氣象館提供/攝影許斌)

帶著這樣的判斷重新思考妻子的置換,以及劇本和舞台充斥著的背景:台南科學園區、曼谷、晶體電路板拼裝成的大佛。曼谷的佛像,作為一個完美的陰性投射,再現了台灣之於東南亞的欲望體現,當丈夫在曼谷的應酬中消費性服務、以神像想像自己異性戀婚家制度的完滿,更進一步將妻子錯認為移工時,《換/幻妻》實際上再現了這種權力關係的形式。

而也正是在這樣的烏托邦幻景中,《換/幻妻》尖銳地透過丈夫的空洞,批判這種以資本為依歸的樣態。在劇中,決定性別流動的並不是性傾向,而是丈夫那可以穿越在妻子、情人、一夜情與性工作者,同時也是台南房產與曼谷飯店、按摩所等空間的資本。資本決定了丈夫對於勞力、不動產以及性資源的調用,卻同時促成了在敘事過程的背景中,陳憶玲的行為藝術不斷暗示的,充斥著以塑膠廢棄物構成的末日狀態。最終鑄就了他失智的病癥與結尾為紗帳籠罩,血跡斑斑的身體。

換/幻妻(身體氣象館提供/攝影MOU)

在這樣的狀態下,正如前文所述,情人的位置提示了打破困局的關鍵。最終,丈夫僅存的記憶只剩下情人。情人無法「生產」的男性身體,在此處成為了非關資本積累的情感寄託。而自從兩人回國後,由於妻子的改變,兩人漸漸不再連絡的狀態,以及丈夫的表述往往圍繞著妻子等現象,也讓情人具備了在敘事中被遺忘,卻在記憶之中恆存的雙重性質。也就是說,當幻象被盡數拆解,只剩下被高度消耗的身體時,情感在這裡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最終當情人與丈夫再次返回曼谷去尋找神像時,妻子與情人都站在觀眾席的位置,以反撲的姿態,質問著丈夫:「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這種情感顯然並不流於順服的感性情愫,反而是一種戰鬥性的位置。

《換/幻妻》

演出|身體氣象館
時間|2025/03/08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二樓藝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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