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時代延遲的意念劇《孫飛虎搶親》
4月
10
2012
孫飛虎搶親(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286次瀏覽
施如芳

《孫飛虎搶親》一劇,由兩岸同尊的戲劇學先進姚一葦寫作於一九六五年,在近半世紀後,終於等到台灣和中國的戲劇人同台二度創作。觀眾進場,便見劇名以立體書法字懸在舞台中央,而最醒目的,莫過於劇名上偏左稍小的「話劇」二字。因為「話劇」在台灣有反共抗俄的時代烙印,親歷者尚且暗中施法、抗拒被政治命題,從多元開放的空氣裡成長起來的劇場後輩,更不屑自己的志趣被認定為話劇。兩岸熱絡交流之際,「話劇」重現台灣舞台,實在耐人尋味。

《孫》寫於舞台劇純然以對白行之的時空,編劇用一種禮敬的態度,在劇中置入在當時知易行難的諸多表演構想,例如:從相聲脫出的開場和尾聲,參照北平年畫的歌舞,向皮影戲學習的光影,摹擬平劇的肢體、木偶戲的音調,甚至有個段落標明了最好是「腹語」,種種設想,意在活化傳統,以戲劇向觀眾(尤其是學生們)展示民間十八般技藝的力與美吧。只是誰也料不準,《孫》首登舞台的此刻,劇種跨界都不見「怪」了,技法的眾聲喧嘩更不足為「奇」。於是,我們看到中國話劇院的導演吳曉江,在尊重劇本初衷之餘,不免要多使些與時俱進的手法,例如,以歌隊的搭腔、幫腔,豐富路人甲、路人乙的抬槓,同時也落實編劇想像中非唸非唱(並佔了三分之一篇幅)的所謂「誦」。舞台設計劉杏林翻轉一面印染著山水畫的紗質布景,綴以樹枝上俯首的鳥,不疾不徐地驅動全劇,簡潔俐落中可見自信。

《孫》的好處,全在開門見山。然而,上半場因「人物置身事外」而顯出的天真戲耍調性,到了下半場,不時失落在寫實的質問裡。尤其當崔雙紋揭露她是小姐不是婢女後,孫飛虎/張君銳、崔雙紋/阿紅以men’s talk 和women’s talk的態勢一分為二,舞台不停旋轉,可惜兩組互動,並不曾開發新穎的話題,也沒啟動弔詭的情境,科技無助於戲劇張力,反而顯得掩人耳目,讓人心慌。

眾所皆知,姚師學養深厚,也嫻熟於舊體詩的格律和語感,但《孫》的語言卻十分淺白,乃至有故作拙稚之感,其用心,當如胡適之先生嘗試寫新體詩,以推廣白話文。遣詞用語的深淺雅俗,其實無關戲劇的永恆價值,歡喜站在中國文化新舊交接處的姚一葦,最關切的,應該還是劇的意念題旨能否突出現代的新意。因此,《孫》雖脫胎自兒女情長的戲曲經典《西廂記》,卻重設「只認衣冠不認人」的故事線索,以嘲弄、質問眾生的短視,勾勒原典所「欠少」的知性意涵。正因為編劇意念如此強大深切,以致人物的存在感被架空,即使在崔雙紋、張君銳、阿紅努力抖索「等強盜來臨」的時刻,觀眾仍置身戲外。

令人感嘆的是,歲月無情,舞台不仁,《孫》的嘲弄和質問,無論技法和題旨,如今看來竟都是一眼見底,乃至於台上台下見多識廣的眾人,有點蹲不住這樣的單純和容易。特別是,參照上禮拜在這個劇場上演的《豔后和她的小丑們》,同樣有戲劇學者身分的編劇紀蔚然,據說向來看不慣戲曲的抒情腔,《豔》表面上以莎劇為原典,表面上延續國光探索女性意識的題材,但當「紀腔」嘻笑怒罵躍然場上時,我們發現,故事若說得夠好,形式和內容可以像這樣濡染、對話。而這,才接近當今台灣戲壇的筆力和劇力吧。

《孫飛虎搶親》

演出|國立中正文化中心、中國國家話劇院、國立台北藝術大學
時間|2012/04/06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若以今人眼光視之,必然覺得《孫》所欲傳達的意念過於淺白,讓人一眼望穿,偶爾有些強硬之處,但我們不可忘了劇作家創作時所處的年代氛圍,及此劇本為臺灣後來的戲劇發展造成了什麼影響。本是走在時代前端的《孫》,卻被當時的環境延遲了甚久才得以於國內演出,豈不更讓人感到無限唏噓。(鍾惠斐)
4月
20
2012
《孫飛虎搶親》是一齣言志的意念劇,人物不過是棋子,負責帶領觀眾辯證思考。劇本是不折不扣1960年代台灣封閉氣氛下凝聚出的現代主義產物,演出實踐卻是滿場飛的後現代風格雜匯,透過傑出的表演和視聽設計的巧思,開啟了在劇場裡重新解讀這部辛辣之作的可能。(鴻鴻)
4月
10
2012
這是歷經1949到2025年漫長時間中,從第一代客家阿婆經歷的「殺戮與囚禁」,延伸到第二代人女兒的「羞辱誤與解」,再到第三代孫子的「撕裂正當化」。這樣的歷程,細思不禁極恐,令人在陽光下不寒而「慄」。
12月
24
2025
透過前述那些刻意模糊語言的指涉,《眾神的國籍》更像是影射當今即將/正在/結束戰爭的世界萬輿,與現世的我們如此逼近。廢墟崩落,煙硝閃爍,離散的信眾與落難的神祇進退維谷,看著故人身影在惶惶記憶中逐一浮現。
12月
23
2025
壽司作為高度人工介入的精緻食物,並且搭配娛樂性、展示性強的旋轉列車盤,類比現代社群資訊媒體的生態,表演性跟噱頭大於事實陳述,川流不息的動態更巧妙模擬「滑」訊息的當代習慣,隱喻之高明,互動過程中感受到創作者流暢輕盈地在幽默戲謔與嚴肅批判間遊走,令觀者回味無窮。
12月
23
2025
當曼春高唱反抗歌曲並昂首闊步迎向一片震撼紅光,演出以動人的視聽美學營造對革命先烈的致敬。但諷刺的是,之所以能在美學上被加冕為烈士,恰恰是因為曼春棄守政治理念、棄守她的組織。沒有組織的革命理念如何落地?敘事避而不談的,只能依賴最終壯烈的劇場調度做為美學與情感上的補償。
12月
18
2025
如果說在劇場重現歷史情境,應要能凸顯劇場作為敘事途徑與形式的獨特性,那麼「女性角色」也是如此。如前所述,《國語課》大致疊合謝曼春與周足彼此之間的女女情愫,以及啟蒙/覺醒的抗爭關係,不過卻也未賦予這兩條關係線足夠鋪陳與連結,因而互相削弱。我們似乎無從得知這兩人為何對對方產生好感,又或者,這樣若有似無的親密關係,是否承受某種程度的社會壓力。
12月
18
2025
當劇場的敘事由地點和敘事者串聯,每一段歷史被切分散落在各場,敘事時間與現實時間不同步,而是不斷重新回溯與前進,似乎也同時讓時間的經緯缺乏清晰的理解路徑
12月
17
2025
《當亞斯遇見人魚》在當今許多以敘述障礙特質為主軸的文本中,藉由大眾化的音樂包裝,使得本作不侷限於「障礙展演」,更廣泛的討論了人性面對自身差異、生命失落時自然產生的情緒。
12月
17
2025